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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仲祺打量了他一眼,约摸明白是怎么回事,拍了拍他笑道:“是摔死的,不是你打死的。以前没跟着你们连长打过土匪吗?”
那小兵愣愣摇了摇头,还是那句:“我给我们连长打兔子。”说完了也觉着自己有些不着调,又总结性地补充了一句,“这个……比兔子好打。”
接连弄掉了两个居高临下放冷枪的家伙,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掷弹手”一板一眼集中火力配合步兵,不单土匪没见过,就是那连长也没见过,其余的人看在眼里,声势一盛,胆气也壮了许多。在此处打埋伏的土匪原想着泾源的官军素来疲沓,遇此一伏,不溃亦退,待重新点足人马再来,那边早已“砸窑”得手;却没料到这班官军乱过之后竟真排开了个“剿匪”的架势。他们原本人数就少,装备亦逊,眼见拼之不过,彼此一打商量,放着枪要退,却已然来不及了。
前后也就是一刻钟的工夫,林子里拖出二十多具尸体,另有七八个活口,那连长竟是面带喜色,霍仲祺冷眼看着,心道我众敌寡打了这么一阵,他还真是有脸。
“长官!”霍仲祺回头一看,却是方才那姓贺的排长,冲他“嘿嘿”一乐,“长官是见过大世面的吧?您看着这是苍蝇腿,在我们这儿就是炖羊肉了。不瞒您说,我们平日里就是跟在人家后头舀点儿剩汤喝。”说着抬手朝俘虏那边一划拉,“就这些,够我们连长领一年的赏了。”
霍仲祺微微点了点头,面上的神情半明半昧,见那孟连长朝自己过来,勾了勾唇角低声道:“贺大哥,你想不想再多领些赏钱?”
贺宝鼎脱口便道“想!”说完才讪讪地找补,“长官军令,属下一定服从。”
霍仲祺道:“他们在这儿打咱们的埋伏,就是那边‘砸窑’不顺手,要是来得及,兴许能弄个把匪首回来。”
凶器见血,便生戾气,即便是庸弱之兵亦多少有些血气,何况刚刚捞了这样的便宜?因此那姓孟的连长很快就被霍仲祺撺掇起了兴头,一路奔袭,堪堪将正在围攻民团的杆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土匪见官军已至,僵持下去亦未知是否还有援兵,只得退走。霍仲祺自忖不悉地势敌情,也不敢贸然叫人追击。那连长原还担心这年轻人得了甜头不肯放手,此时见他见好就收,欣喜之余对这位莫名其妙的长官不由言听计从起来。
霍仲祺深知今日之事有所侥幸,若这些“砸窑”的土匪死拼,就眼前这些人的士气素质,怕是要“全军覆没”,自己固然不惜一死,但再不济的兵也是人命,他却不能拉着别人去“陪死”。
况且,这一带匪患积年,这些土匪能混进庄子探风,又熟知官军动向,别说土匪的家人亲眷,就是普通人,为保家宅平安也好,贪图财帛也罢,必有“通匪”之人,真说到“清剿”二字,却不是动动枪就了事的。
他这么一想,便不急着回泾源,叫那孟连长带封信回去,挑了几个人陪自己留下,有心访一访“匪情”。是以等到宋稷林发觉他不在渭州,查问之下,才知道他竟是真的“剿匪”去了。宋稷林一面派人去找他回来,一面向上请示,直请示到参谋本部,才知道这位霍公子不是调令丢了,是压根儿就没有调令。
不管怎样,总长一句“让他马上回江宁”正叫他求之不得,不料,派去找霍仲祺的人却空手而归,说他去查看呼兰山的“匪情”,一时之间没有找到。宋稷林闻言又是一身冷汗,好在参谋部那里并没有催,好容易等霍仲祺回到泾源,已是半月之后的事了,宋稷林派了自己的副官和贴身侍卫赶到泾源接他,他却不肯走。
宋稷林在电话里劝了半天,明言是总长亲令他立刻回江宁的,那边默然片刻,忽然甩出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挂了机。
宋稷林没有办法,战战兢兢又跟参谋部请示,电话转到总长那里,虞浩霆撂出一句:“他算什么将在外?”接着“啪”的一声竟像是摔了电话。
宋稷林守着电话咂摸了半日,怎么这二位像是赌气的意思?万般忐忑地把电话拨给了陇北的军政长官刘庆贤,刘庆贤倒是不急不躁,声气沉稳:“总长要是再催,你就把他绑到公署来交给我;总长要是不催,你就由他去。不过,切记一条:叫你的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护霍公子周全。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把你自己绑过来吧。”
宋稷林听着只觉得背脊发冷,犹犹豫豫地提醒:“您是不是跟霍院长打个招呼,请他老人家劝劝霍公子?”
刘庆贤轻笑了一声,道:“霍院长的意思——就是让霍公子先待在你那儿。”
柳浪间的蝉鸣还未连成一片,粼粼波光拥着碧叶田田,飘摇舒卷,菡萏出水却兀自秀瓣紧合,恰如娉婷少女,红颜羞矜,绿裙如云。蓼花渚后身是个三面透空的茶亭,宝纤端着一盅杨枝甘露进来,唤了一声“夫人”,笑吟吟地奉在顾婉凝面前,收回手恭谨地退了一步,低着头觑了一眼那韶秀的侧影,心里却辨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是邵朗逸亲自点来侍奉这位如夫人的,初初一见,心头只蹦一句“合该如此”,若不是这般的楚楚颜色,又怎么会叫三公子不管不顾一味要娶?可小乔初嫁正当是欢情美满的时候,这位新夫人虽然不难伺候,但平素却难见喜色,每日里只是一味安静,不是读书弹琴,就是一个人在湖边散步,偶尔起了兴致也不过是叫人泛了舟荡到藕花处折片荷叶把玩。三公子隔上五六日才来泠湖一次,不来的时候她也不问,就是见了面,两个人也淡淡的,说不上疏远也说不上亲近。
旁人都说妻不如妾,可她瞧着,这新人还不如旧人呢!这些日子三公子就算来,却也不在泠湖留宿了,这么下去,还不知道将来是个什么光景。她有心劝上两句,可对着那样一双眼,却怎么都开不了口——那样的一双眼,像是冬夜天边的星子,仿佛你要说什么她都知道,仿佛你要说什么,她都不在意。
正在这时,湖岸上一个撑着阳伞的娇小身影转到了蓼花渚的长廊里,顾婉凝见了,淡淡一笑,转脸吩咐道:“宝纤,去拿份冰镇的双皮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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