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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辞行
第二天一大早的刘氏还在梳妆就听见门口有小丫鬟慌张的声音,清脆脆的声音里头藏着紧张的恐惧,放在身侧的手想要抬起来拦着他却又不敢,一双眼睛楚楚可怜的挤出酸楚的泪花,娇声楚楚的道:“公子这一大早的这样突然,夫人还未曾知道呢,您这样急急忙忙的去了,只怕夫人到时候心中郁结难消,刚好起来的身子只怕是又要消瘦下去了。”
丫鬟心中暗暗叫苦,一大早的见陈陵来以为是要来请安的,忙忙的抢了这个传唤引路的巧宗去讨赏,却不想竟是来辞行的。这个差事顿时变成了个烫手山芋一样的让她叫苦不迭,恨不得转回时光去打自己两下,叫她这样眼皮子浅的殷勤。只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想要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能好好地接着,能拖一时便拖上一时。
里头刘嬷嬷撩起挂在门口的翠色的湖纱穿细竹丝的帘子,皱着眉头的呵斥拦着陈陵的小丫鬟,“你这是什么规矩,你一个下人竟敢拦着主子,我瞧你是皮子痒痒,想要回去重新学习一遍规矩了。”把小丫头呵斥得灰头土脸的垂手静默的站在廊下,才转回脸儿来笑眯眯的对着陈陵道:“公子今日怎的这样一大早就来了,夫人还在梳洗,公子里头稍坐片刻夫人就来了。”
陈陵笑的从容,丝毫不见昨夜灰心阴郁的冷恻模样,笑意温软的道:“嬷嬷不必管我,去照顾母亲便是,到了这里,嬷嬷还怕我拘谨么?”说罢亲昵的推着刘嬷嬷往里头走,结果林思按着的一匣子描金贴翠的盒子递给刘嬷嬷,“这是我叫珍宝阁专门打的首饰,昨儿个拿来了,今日便送与母亲戴。”
刘嬷嬷不着痕迹的在他溜了一圈,瞧着并没有什么异样才笑容满面的道:“珍宝阁的东西贯是贵重精细,公子想着夫人,夫人也刚巧想着您呢,昨儿个也是叫人送来一个累金丝紫玉头冠,特特的在上头嵌了辟邪消灾的绿玉。才念叨着呢,公子就送来了这个,可见是母子连心。”说罢对着陈陵笑意妍妍的又说了几句话,吩咐小丫鬟上了热牛乳和蒸糖酥酪才回去伺候刘氏梳洗打扮。
小香洲陈陵不知道来了多少回,儿时就是在这里和母亲父亲度过了最好的一段童年的时光,对比起记忆中渐渐苏醒明晰的模样,如今再看,才发觉其中的不同。
母亲喜欢热闹明快的眼色,帘子帐幔大多是鹅黄金水红并烟霞紫,夏日里头日光自窗花中漏进来,漂过重重叠叠的秾艳帐幔,在黑幽幽的明镜一样的地面上好似都能透出雾蒙蒙的流霞烟尘之色。现在这个刘氏却是喜欢素净清雅的色彩,桌案一水儿的都是乌木的,架子上摆着甜白釉的清口瓷瓶,白玉雕琢的碗莲,多宝阁上还有一个淡粉的水晶石冻花的摆件放在上头。窗下的玻璃缸子里养着几只通身细白的锦鲤,脑袋顶上一点细细的红,摇头晃脑袋的在水里便是一道俶尔飞逝的流光。细脚高架子上摆着枝蔓柔婉的吊兰长长的枝条顺着长长的拇指粗细的架子脚爬下来,晃晃荡荡的在乌黑的架子上轻轻摇摆。
满目清华,与记忆中那浓墨重彩的叫人眼花缭乱的鲜艳全然不同,离家多年便也罢以前的东西都尽数忘了。这样明显的破绽,他竟一丝一毫都未曾注意到。
就在陈陵垂着眼睛鄙薄自己的时候,刘氏带着一身淡淡的薄荷香气进来,身上环佩叮咚,显见是急匆匆的走过来的。
陈陵收拾好了脸上淡漠的神色,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目光柔软的看着刘氏掀了颗颗圆润饱满的水晶帘子进来。
“虽说是已经到了春日里头了,母亲却不可贪恋白日里头的一点子阳光的和煦温暖,早起还是该披一件厚实些的外衣。母亲身子本就孱弱,若是因着时节着了凉,那不是叫儿子心头牵挂担忧么。”陈陵蹙着眉不满的接过后头丫鬟手上捧着的一件藕色的鹧鸪天影的披风为刘氏披上,扑鼻而来的一股清凉的薄荷味儿窜到他鼻子里,瞬间便凉到他的心肺里头。
昨儿个夜里她就提心吊胆的有些不好,那个隐居避世多年的老太婆突然之间把羽侞叫去秘密的说话,他们的人又不好紧跟着去里头查探,只能是远远地缀在身后看着羽侞,就这么着,昨儿个晚上还被他一张击落沉在水里,打捞了半日才就上来,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人事不省。根本无从下手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到回去之后羽侞的神色甚是不好,失魂落魄的像是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般。
今日一早就听见要讨来辞行,刘氏心中顿时就是一声不好,是不是那个老太婆说了些什么,叫羽侞心中起了疑心。只是起了疑心该怒气冲冲的找她来对质才是,怎的只是消沉了一个晚上,今日一早就没事儿人一样的来向她请安来了。
刘氏拉着陈陵的手细细的打量了一圈,半晌才蹙眉不悦道:“昨儿个晚上听说你不见了,半夜三更的才回去,身上湿淋淋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陈陵只觉得这个女人拉着他的手像是淬了毒的铁爪,森冷的叫他一刻也不想接触,只是他忍住了,心中呕得滴血,面儿上竟和煦的挂着一如往常的和软笑意,只是那笑中多了点儿伤心的失落痛苦,语调也些微的低沉下去,“昨日······我去见了奶奶,奶奶很不好,身上瘦的一把骨头,脸色憔悴惨惨白,整个人只能躺在床榻上,连说话也说不清楚了。见着我只是拉着我的手,含含糊糊的说几句话便支不住的睡了过去。”
听见说话也说不清楚,刘氏心中的大石头才算是放下了一半,听见这个消息恨不得立时就叫那个老太婆一病死了。陈陵见她的划过一抹安心的光,这才轻轻地补上一句,“奶奶避居不出,母亲竟也不知道奶奶身上不好了么?我昨儿瞧那样子,真真是凄惨的可怜。”
刘氏垂眸心中冷笑,那老太婆敬酒不吃吃罚酒,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有时候还要借着她的的名号做一些事情,她怎么可能会容一个知道所有事情的人活到现在。让她仍旧住在这府里,做她名义上的母亲,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还想让她尽一尽孝道,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若这话是别人所问,知道底细的,她马上就可以送他去见阎王,若是不知道的,寻着一个机会,她也总要让那人狠狠的摔个跟头才罢休。
只是这话并不是旁人问的,是她最喜爱的男人的儿子问的话,她自然是耐心的解释道:“并不是母亲不关心你奶奶,而是你奶奶不要母亲近身服侍,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这几年脾气越发的古怪起来了,母亲半月以前送了一个专做素食补菜的厨子过去,连门都未曾进去,就被撵出来了。且你奶奶喜爱自己侍弄庄稼,说是可强身健体,比吃什么补药都好。你父亲不在,我也不好刻意去讨你奶奶不喜欢,以是就这么疏忽了,是娘的不是,一会儿便叫府中奉养的大夫去看看,你不必操心。”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把难处点了出来,又把自己摘了出去,里里外外都是奶奶自己的不是,若是往常,只怕这话他他也就是听过便算了,就算是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怕也不会多加怀疑。
他自己心中自嘲,果然人都是这样的劣根性,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人便是放个屁也是香的,不喜欢了,就算是她再如何的文弱静美,也觉得面目可憎。
刘氏吃的精细,早膳尤甚。一桌子上摆着的俱是时令鲜果蔬菜,并无什么大油大荤,青郁郁的蔬菜叶子看起来便叫认胃口大开。两人面前摆的粥也不一样,刘氏的是胭脂米混着大枣枸杞熬得烂烂的粥,陈陵面前摆的是加了鸡汤,放了切碎的鸡脯丁,浓郁的鸡汤的香味扑鼻而来,引得后边站着的小丫鬟都忍不住轻轻地移了一下眼珠。
看刘氏不顺眼,就只觉处在一个空间里头都让他觉得不舒坦,再香的粥他都觉得食不知味,难以下咽。只是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地把一碗粥顺在肚子里,沉甸甸的压着脏腑,搅弄的半个身子都不舒坦。
“母亲,今日来是来兴您请辞的。”慢悠悠的把一碗粥给吞进肚子里,陈陵才开口白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眼角看见刘氏喉头急速的滚了一下,才略带忧愁失落的道:“你又要走了,不是说······想待多久就是多久么,怎么才回来这几天就急巴巴的要回去了。”
刘氏脸上一派不舍的伤心,心里也是一样,虽然这个孩子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却是这世上他最爱的男人的孩子,也只此一个。这么多年了她时时刻刻操心着他的衣食住行,早已经算是她的孩子了。才刚刚回来这么几天,她还未曾享受够这样的天伦之乐,就要远走高飞了,她心中怎能高兴得起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师傅早早地就来了信催我回去,我已经是强留了一月多了,若是再不回去,只怕师傅要亲自下山带我回去了。”陈陵苦巴巴的扯了一下嘴角,笑不起来的依旧强打起精神的宽慰难受的刘氏,“这儿始终是我的家,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母亲只当我是挣前程去了,待孩儿功成名就的那一日,定然是要风风光光的回来,搞不好还能为母亲挣上一个朝廷命妇的封诰当一当呢!”
这句话说得俏皮,把刘氏心头的伤感吹得无影无踪,忍不住抬手轻轻地给了他一掌,眼中带泪的笑骂道:“又浑说,诰命是那般好挣的吗?若是那么容易,天底下不都是诰命夫人了。你且把心稳稳地放在中间,好好地听你师父的话,平安顺遂的便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
刘氏眼神软的能滴出水来,她这一生都不会有孩子,这个孩子是她看着养大的,心中早已有了为人母亲的牵绊挂心。到了这个时候,终于能懂得戏文里说的慈母千里牵挂游子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了。原来这其中有看到孩子长大的欣慰,也有与孩子将要渐行渐远的忧伤。这滋味儿叫她心中难受,却又叫她不由自主的快活起来。
“这一去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了,你好生照顾自己,莫要亏待了你自己,你身边原本服侍的人就少,母亲也不能跟着你去,这一路上只能看你自己,万事小心。”刘氏强撑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哽咽得拍了拍儿子的手。
陈陵眼中浮了一层泪影,睡意朦胧的叫人跟着伤情,只是那泪影之下却是一片冷寂的漠然,这样的做戏似乎慢慢的成为了他的本能,驾轻就熟,信手拈来。口中说着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的话,可偏偏那情真意切的样子,就连他自己差点儿都要信了那其中汹涌的情愫。
拜别了刘氏之后,陈陵毫不拖泥带水的就骑着自己的马一路飞奔,远远地把禹州城甩在了身后,到看不见那水汽弥漫的州郡的时候,才觉得心头的阴影慢慢的蛰伏起来,缩成一团的让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公子,这日头偏西,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可留宿的地方,今儿晚上我们不会是要睡在荒郊野地里吧?”林思站在马背上极目远眺,前后皆是一片萧瑟的滚滚烟尘,半点儿人家的影子都没瞧见,皱着眉犯难的说。
陈陵半点儿也不在意是不是荒郊野地里住宿,只觉得远远地离了那个上辈子囚禁了他大半辈子,现在又是他心中阴影的禹州,心中只觉得畅快舒坦,睡在幕天席地里都觉得安心,见林思犯难的皱眉,浑不在意的道:“荒郊野地有什么的,我们又不是什么娇怯怯的小娘子,受不得风餐露宿的苦,且又不是长久这样,将就着对付一晚上也没什么的。还是你受不得这样的苦楚?”
陈陵垂眼打趣的看看林思身上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挑眉道:“还是说你怕脏了这身衣裳,辜负了意中人对你的一片情意?”
林思被这句话闹了一个大红脸,从来都是脸比城墙厚的人,居然也有说不过陈陵的一天,嗫喏着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元清章在一旁看陈陵生龙活虎的玩弄侍从,脸上是柔善温柔的笑意,一双略略狭长的深黑色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泛着缱绻的波光,一路上那眼睛只顾着盯在他身上,一时半刻都未曾挪开过。
陈陵早就习惯他把眼睛只放在自己身上,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是王琦一路上阴恻恻的十分想上来教训元清章。每每已有动作就被跟着的弹云挡了下来。这会儿子停了下来,王琦的眼睛还是不善的瞪了他一眼。
弹云皮糙肉厚并不在意,他只要伺候好他的家主就够了,现在主子显然是把一颗心斗殴放在了自己夫人的身上,以后说不准就是静安海的另一个当家了。弹云作为一个合格的心腹,怎么可能让别人破坏主子的感情。何况几个眼刀有什么见血的伤害么,不过就当做是蚊子挠痒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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