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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尉不敢接话,听周谨红着眼吩咐:“带一个所去足够了,几个书呆子能成什么气候?”
校尉踟蹰,周谨见他不走,盯他一眼,他才禀道:“回大人,恐怕不够。”
“察院御史一共才十五人,加上下属能有一百人之众?”周谨盯他一眼,“你同我说不够?”
校尉拱手,“御史台确成不了气候,但国子监的学生们全数到了,同跪请愿,要收督公掌印。”
“这帮学生又吃饱了撑的跑来凑什么热闹?”周谨话刚问出口,心下已经了然了,里头还有位定阳王府的世子夫人,乃国子监祭酒的千金,他啐了口,“一帮老东西,成天只知道躲在后头行风作浪。”
周谨佩刀猛地一扬,将眼前的灯火劈成两半,“带上一半人马,我倒要看看这帮书生能有什么能耐。”
灯盏落到校尉脚下,滴溜溜打了两个滚,校尉忙避开了,不敢再惹这位暴躁的爷。
周谨到时,宫墙之下,御史牵头,学生附和,乌泱泱地跪了一片。周谨挥了挥手,北衙迅速将人群包围起来,人群里起了骚动,但很快又平息下来,三百人之众乌泱泱跪在雪地里,竟有种诡异的悲壮。
周谨立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子,旁边有个小黄门迎上来,“大人既来了,那便动手吧。陛下同太子殿下议事到巳时,眼下才刚歇下不久,这帮书生倒闹起事来了,一会儿惊扰了陛下,大人与督公都担待不起。”
“这帮书呆子竟也如此会选时辰。”周谨招呼手下人动了动,眼睛突地眯成一条线,随即又摆摆手示意下面人稍安勿躁,亲自走到那排御史前头。
为首那人心平气和道:“还请大人让远些,我们跪的是陛下,不是阉人走狗。”
周谨今夜被骂多了,那股子暴躁竟自己褪下去了,难得没生气,只是问:“都说察院御史十五人,前些时日去陪都的那位不也回来复过命了么,大人你们怎地少了一位同僚?便是要下狱,那也得共生死才好啊。”
“东宫殿下有召,不敢不去,岂会是因为贪生怕死?”那人回了话,又道,“大人可别是糊涂了,御史乃言官,言官论政不入罪,除非革职,否则我等同僚便将在此死谏,请陛下收回那阉人的掌印。”
“呸!”周谨切切实实地啐了口,“早干什么吃了?那帮阉人坐大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御史死谏?若你们这场死谏的把戏早上个七八年,哪有那群阉人骑在你们头上作威作福的今日?”
那人面不改色地抹了把唾沫星子,神色平静,缓缓道:“当日御史台羽翼未丰,不敢与之争高下,今日死谏,倒也为时未晚。”
“为时未晚?”周谨“呵”了声,“是,陛下给你们御史台面子,如今你们御史台面上瞧着风光,言官议政不获罪,纠察百官,风闻弹人,先斩后奏,满朝文武哪个不惧你们三分?”
“但实际上呢?”周谨忽地笑了笑,“你们递上去的折子是谁在批?那印掌在谁手中?文人清高,怎当日不以死相谏?甘将阉人送上高位,如今又来后悔不已。为时未晚,真是笑话!”
“大人此言差矣。如今常州有溃败之势,理应速速再派良将出征,将那反贼阻在常州城外。”那人大义凛然,望向朱红宫墙,“但那阉人在做什么?明知端王从未带过兵,却将端王推出去御敌,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着端王一败,陛下为着棠棣之情必会震怒,宋家便是法力通天那也回天乏术,定难逃一死!内忧在前,阉狗却还在如此算计,置江山社稷于何地?”
“呵,”周谨冷笑了声,“我说怎地今夜诸位御史大人和这群百无一用的书生都如此勤快,这都快到子时了,此刻跑来请命。原来是端王再败的消息传了回来,宋家满门的命,眼看着便谁都保不住了,这才跳出来死谏。御史大人,你敢断定那宋嘉平到底不是反贼?如今大义凛然地跑来以死请命,还不就是怕宋家一灭,那宋嘉平保举的周林佐又反了,天下军权尽数归于北衙,内阁手下拿不出一点兵力。御史大人,诸位与那阉人,到底谁更高尚?”
那人辩驳,“大人勿要血口喷人,定阳王掌军权十余年,平十乱收三属国,从无异动,断无辞官之后再行谋反的道理。我看大人身居北衙,存了心要定阳王倒才是事实吧?”
周谨盯他一眼,“是否反贼那还要审了才知。”
那人尚未及答话,周谨目光已看向了他身后的学生,忽地笑了,笑声拖长,回荡在这寂夜里,“还有你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宫城请愿,你们倒是大义凛然得很!你们知不知言官议政不获罪,你们却没有这等金子铸的护身符!”
周谨手下的人围近了几步,那帮学生慌乱起来,离周谨最近的那位忽地振臂一呼:“我等无需护身符,也敢以死相谏,阉人当政,国将不国,陛下被此等阉人蒙蔽,我等儿郎自当将天下之愿上达天听,以求道义!”
身后的书生们同他高呼:“上达天听,以求道义!”
“上达天听?”周谨讽刺地笑了,“就凭你们在这儿跪着么?”
那书生涨红了脸,连半句辩驳之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瞪大了眼睛盯着周谨。周谨被他盯得发毛,突地拔了刀,底下一阵骚动,他却不觉,拿了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刀刃,声音陡然加大了几分,“跪便跪着,只是你们死谏的是什么?是那阉人耽政吗?谏的怕不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女婿此刻正在北衙昭狱中,命将不存!”
“阉人走狗,要拿便拿,岂可辱我等清白?”那书生涨红了脸,“便要辱我们,但老师一生清风朗月,岂能容尔等小人出言相轻?”
“我等今为家国社稷请愿,尔等奸臣,莫要污了我等清白人的眼!”
“吾等高义,不足为尔等小人道矣。”
那小黄门原本怕被混乱波及,远远候着,却瞧着周谨多时不动,不由心急,走近了,问周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督公可还等着大人的好消息呢。”
周谨望了一眼东宫的方向,猛地将刀一侧,狠狠插入雪地中,刀柄兀自颤着,发出低微的“嗡嗡”声。
而在周谨望向的宫殿之外,沈度已候了一个时辰有余,雪下得大,染湿了他深青色的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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