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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封三娘 狐梦（第1页）

封三娘

范十一娘是城里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从小就容貌艳丽，才情出众，气质高雅。她的父母非常疼爱她，但凡有人来求亲，都让她自己挑选，可范十一娘总是觉得没几个合适的。

上元节那天，水月寺里的尼姑们举办“盂兰盆会”。这一天，前来游玩的女子多得像天上的云彩，范十一娘也去了。她正游览观赏时，有个女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还不时地打量她的神色，似乎有话要说。范十一娘仔细一看，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六岁，竟是个绝世美人。她心里既欢喜又喜欢，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女子微笑着问道：“姐姐是范十一娘吗？”范十一娘回答：“是啊。”女子说：“早就听闻姐姐的芳名，大家说的果然一点不假。”范十一娘也询问她的住处。女子回答：“我姓封，排行第三，就住在附近的村子。”两人挽着手，有说有笑，封氏言辞温柔婉约，范十一娘越发喜爱她，两人难舍难分。

范十一娘问：“你怎么没有同伴呢？”封氏说：“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老妇人看守门户，所以没人陪我一起来。”范十一娘要回家时，封氏凝视着她，眼中似有泪光，范十一娘也有些失落惆怅，便邀请封氏到自己家做客。封氏说：“娘子您住在高门大户，我和您又没有亲戚关系，我怕会招来别人的闲话。”范十一娘再三邀请，封氏回答：“等以后有机会吧。”范十一娘便取下一支金钗送给她，封氏也摘下发髻上的绿簪作为回礼。

范十一娘回家后，对封氏思念至极。她拿出封氏送的簪子，发现这簪子既不是金的也不是玉的，家里人都不认识这是什么材质，感到十分诧异。她每天都盼着封氏能来，结果因为思念过度而生了病。父母问明缘由后，派人到附近的村子打听，可竟然没有人知道封氏这个人。

正值重阳节，范十一娘因思念封氏而身体虚弱，精神萎靡，百无聊赖。她让侍女勉强扶着自己到花园里散心，在东篱下摆好褥子休息。忽然，一个女子攀着院墙探出头来张望，仔细一看，正是封氏。封氏喊道：“用力拉我一把！”侍女赶忙上前，帮她一下子翻了进来。

范十一娘又惊又喜，一下子精神起来，拉着封氏坐到褥子上，嗔怪她失约，又问她从哪儿来。封氏回答：“我家离这儿还挺远的，平时常来舅舅家玩耍。之前说住在附近村子，是因为舅舅家在这儿。分别后我也特别想念你。不过我出身贫贱，和你这样的贵人交往，还没登门，心里就先觉得惭愧，生怕被你的婢女仆人看不起，所以一直没来。刚才路过墙外，听到有女子说话，就爬上来看看，希望是小姐你，没想到真的如愿了。”

范十一娘便向她倾诉自己生病的缘由，封氏听了泪如雨下，接着说：“我来这儿可得保密。那些喜欢造谣生事的人，说长道短，我可受不了。”范十一娘答应了。两人回到房中，同榻而眠，畅快地倾诉着心里话，范十一娘的病很快就好了。她们结拜为姊妹，衣服鞋子常常互相换着穿。要是有人来，封氏就躲到帷幕后面。

过了五六个月，范祭酒和夫人渐渐听说了这件事。一天，两人正在下棋，夫人突然走进来。她仔细打量封氏，惊讶地说：“这真是我女儿的好朋友啊！”又对范十一娘说：“你在闺房中有这么好的朋友，我们俩也很高兴，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呢？”范十一娘便转达了封氏之前的顾虑。夫人看着封氏说：“你能陪伴我女儿，我心里很欣慰，怎么能藏着掖着呢？”封氏羞得满脸通红，只是默默地捻着衣带不说话。夫人离开后，封氏便要告辞，范十一娘苦苦挽留，她才留了下来。

一天晚上，封氏神色慌张地从门外跑进来，哭着说：“我就说不能留下来，现在果然遭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范十一娘惊讶地问她怎么回事，封氏说：“刚才我出去换衣服，一个年轻男子，蛮横地来骚扰我，幸好我逃脱了。出了这种事，我还有什么脸面待下去！”范十一娘仔细询问男子的长相，连忙道歉说：“你别见怪，这是我那不懂事的哥哥。我这就告诉母亲，让她责罚他。”封氏坚决要走，范十一娘请她等到天亮再走。封氏说：“我舅舅家离得很近，只要用梯子帮我翻过墙就行。”范十一娘知道留不住她，便让两个婢女翻墙送她过去。走了半里多路，封氏辞谢后独自离开了。婢女回来后，范十一娘趴在床上悲痛惋惜，就像失去了自己的伴侣一样。

几个月后，侍女因为有事去了东村，傍晚回来时，碰到封氏和一个老妇人一起走来。侍女很高兴，赶忙行礼问候。封氏也流露出伤感的神情，询问范十一娘的近况。侍女拉住她的衣袖说：“三姑去我家吧，我家小姐都盼你盼得要死了！”封氏说：“我也很想念她，只是不想让你们家里人知道。你回去打开园门，我自己会来。”

侍女回去后告诉了范十一娘，范十一娘十分欢喜，按照封氏说的做了。果然，封氏已经在园子里了。两人见面后，各自诉说着分别后的思念，亲密交谈，久久难以入眠。等看到侍女睡熟了，封氏便起身，挪到范十一娘的枕旁，轻声说道：“我知道娘子还没有许配人家。凭你的才学、美貌和门第，还怕找不到高贵的女婿吗？但那些富家公子傲慢无礼，实在不值一提。要是你想找个好伴侣，可别以贫富来论。”范十一娘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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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氏又说：“去年我们相遇的地方，现在又要做道场了，明天你再去一趟，我让你见一个如意郎君。我小时候读过相面的书，看人的眼光不会错。”天刚蒙蒙亮，封氏就离开了，和范十一娘约好在寺庙相见。范十一娘果然去了，封氏已经先到了。两人在寺庙里游览了一圈，范十一娘便邀请封氏同坐一辆车。她们手挽手走出庙门，看到一个秀才，年纪大概十七八岁，穿着朴素的布袍，不加修饰，但容貌英俊，气质不凡。封氏悄悄指着他说：“这可是能进翰林院的人才。”范十一娘微微看了一眼。封氏告别说：“娘子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到了傍晚，封氏果然来了，说：“我刚刚仔细打听清楚了，那个人就是咱们同村的孟安仁。”范十一娘知道他家境贫寒，不太认可。封氏说：“娘子怎么也落入世俗的眼光了呢！这个人要是长久贫贱，我就把自己的眼珠挖出来，再也不给人看相了。”范十一娘问：“那该怎么办呢？”封氏说：“希望你拿一件东西，和他订下婚约。”范十一娘说：“姐姐你太草率了！父母还在，要是不同意可怎么办？”封氏说：“我这么做，正是怕他们不同意。只要你意志坚定，生死都不能改变！”范十一娘坚决不同意。封氏说：“娘子你的姻缘已经到了，但磨难还没消除。我这么做，是为了报答你之前的情谊。就此别过，我就用你送我的金凤钗，假托你的意思送给他。”范十一娘还想再商量商量，封氏已经出门走了。

当时，孟生家境贫寒，却才华横溢，一心想挑选一位佳偶，所以十八岁了还未娶妻。那天，他忽然看到范十一娘和封三娘两位美人，回家后便陷入了深深的思念之中。

一更将尽，封三娘前来敲门。孟生点烛一看，认出是白天见到的女子，欣喜地询问她来意。封三娘说：“我是封氏，是范十一娘的女伴。”孟生十分高兴，来不及细问，就急忙上前想要拥抱她。封三娘拒绝道：“我不是自荐的毛遂，而是像为别人说好话的曹丘生。十一娘想与你缔结百年之好，特请我来做媒人。”孟生惊讶得不敢相信，封三娘便拿出金凤钗给他看。孟生喜不自禁，发誓说：“承蒙你们如此看重我，我若不能娶到十一娘，宁愿终身不娶。”封三娘于是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孟生请邻家老妇前往范夫人家说媒。范夫人嫌弃孟生贫穷，甚至没和女儿商量，当即就拒绝了。十一娘得知此事，大失所望，心里十分埋怨封三娘耽误了自己。可金凤钗难以收回，她只能以死表明心意。

又过了几天，有位乡绅为儿子求婚，担心不成，便请县令做媒。当时这位乡绅正处于权势显赫的地位，范公心里畏惧他，便询问十一娘的意见，十一娘并不乐意。母亲追问她，她默默不语，只是流泪。十一娘派人悄悄告诉母亲：“不是孟生，我至死不嫁！”范公听闻，更加恼怒，竟然答应了乡绅家的求婚。范公还怀疑十一娘对孟生有私情，于是选定吉日，匆匆促成婚事。

十一娘气愤得不吃不喝，每天只是卧床不起。到了迎亲的前一晚，她忽然起身，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夫人暗自高兴。不一会儿，侍女急忙跑来报告：“小姐上吊了！”全家人震惊痛哭，悲痛后悔却已来不及。三天后，十一娘就被安葬了。

孟生从邻家老妇那里得知说媒失败的消息，愤恨到了极点。但他仍四处打听消息，妄图挽回。当他得知佳人已许配他人，顿时怒火中烧，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不久，听闻十一娘香消玉殒，他悲痛万分，恨不得能追随她一同赴死。傍晚出门，打算趁着夜色去十一娘的墓前痛哭一场。

忽然有个人走来，走近一看，竟是封三娘。封三娘对他说：“喜事将近，你的姻缘就要成了。”孟生泪流满面地说：“你不知道十一娘已经去世了吗？”封三娘说：“我所说的事成，正是因为她去世了。你赶紧叫家人挖开坟墓，我有奇药，能让她苏醒。”孟生听从了她的话，挖开坟墓，打开棺材，之后又掩好墓穴。孟生亲自背着十一娘的尸体，和封三娘一起回到家中，把尸体放在床上，喂她服下药。过了一段时间，十一娘苏醒过来。她环顾四周，看到封三娘，问道：“这是哪里？”封三娘指着孟生说：“这是孟安仁。”接着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十一娘这才如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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