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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浸染,平西侯别院的一间黑漆厢房里。
翟鹄梁扶着铜鼎站在屋子中央,枯瘦的身子微微发颤,像是衣衫单薄的老者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过了一会儿,翟鹄梁实在站不住了,缓缓挪到椅子前坐下,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过了良久,屋子北面的药柜突然打开个门洞,一道光透了出来。陈管家提着油灯从药柜后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年轻的家仆,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陈管家急步走到翟鹄梁身旁,待家仆离开厢房后,轻声道:“郎主,河道涨水,圣物……不见了。”
“你可寻仔细了?”翟鹄梁直起身子,追问道:“当真不见了?”
陈管家点点头,道:“真不见了!”
翟鹄梁闭上眼,瘫软地靠倒在椅背上,梦呓般喃喃道:“命也!命矣!天不留我、天不留我啊……”
……
月色染在黑河上,泛起涟涟清光。二十余骑快马从焉支山脚下急驰而过,马匹间飞箭“嗖嗖”,马上的人大多身穿城防军的甲胄,只有头前六匹马上的人穿着黑色斗篷,遮住了面容。这六人趁夜由大斗拔谷闯入,被城防军一路追到了焉支山北面的黑河边。
城防军领头的队正愈发觉得有些蹊跷,一路上卫士们射出了数十箭,那六人全都避过了,身手十分了得,骑术也不像是唐人,应是训练有素的吐蕃细作。细作通常都是想尽办法隐藏踪迹,可这六人却偷袭巡逻的城防军,抢走了六匹马,好像有意暴露自己的行踪。而且,他们直往黑河奔逃,河边开阔、沿河仅一条路,再无其他后路,也根本无处藏身,他们为什么要自断后路?除非,他们要断的不是自己的后路……
队正当即下令停止追捕,却见那六人已调转马头冲了回来,手中弯刀将月光映在了队正的脸上。队正急忙指挥卫士列阵迎敌,话说出口却听不见音,他知道自己被割了喉,鲜血汩汩。六匹马冲过,马背上只剩下五个卫士。五人吓得仓惶逃走,慌乱中冲到了河边,再想掉头时,身后五把弯刀追来,割开了五人的喉咙。五个人栽倒在河边,鲜血不住地流进河里……
这时,一匹马慢悠悠地来到河边,五个黑斗篷收起弯刀,齐齐走到马前施礼。马上的黑斗篷掀开帷帽,沉声说了几句,说的是吐蕃话。
六人说话间,五个卫士的血流入黑河、沉入河里,河水深处的水草缠着褴褛的白袍,白袍里裹着一具尸体,面容枯槁,像是干尸。沉入河里的血正好滴在干尸的脸上、咽喉上,随即渗进了干瘪的肌肤里……鲜血不住地沉,干尸不住地吸,渐渐地,干枯的尸体竟然有了几分润泽,像是寿终正寝的老者。突然,老者睁开了双眼……
六人说完,正欲骑马离开,忽听身后河水异响,转身看时,一个白发老者正从河里慢慢走上了岸,袍服褴褛、身形枯瘦、甚是怪异。六人中有人说了句什么,最右边的黑斗篷从马背上跃起,一刀切向老者咽喉,正是方才杀死卫士的割喉刀法。只是这一次,不知是看错了位置,还是跃过了头,黑斗篷落地时竟和老者贴在了一起……
五六个弹指过去了,两人还是贴身站在河边,月光照在两人和六匹马之间,将人和马都留在了黑沉的夜色里。右边第二个黑斗篷喊了一声,然后纵身跃过月光,挥刀劈向老者,到了近前才看清,老者正咬住第一个黑斗篷的脖颈……刀切进了老者的脖颈,老者却没有死,转过头,出手如电,又抓住了第二个黑斗篷,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
两个黑斗篷有去无回,其余的人立即警觉起来,三人拔刀下马,挡在中间的马匹前。老者傲然而又不失礼节地绕过了地上的两个黑斗篷,一步步走到了月光下。众人这才看清,方才的枯瘦老者已经变作五十来岁的男子,虽衣袍褴褛、褐发披散,但神情冷傲、气度不凡。
男子开口说话,像是吐蕃话,又有些不像,黑斗篷显然没有听懂他的话,一声令下后,三把弯刀从上中下三路杀向男子。男子露出一脸厌倦,突然从月光里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白影。最左边的黑斗篷只觉面前疾风扫过,脖子被从身后掐住,脖颈一阵刺痛,恐惧从脖颈灌入了百骸,四肢动弹不得,身子仿佛正在被抽空。
另外两人见状,不由得僵在当场,手中弯刀也在发颤。男子又开口说话了,但黑斗篷还是没有听懂。一阵疾风刮来,男子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掐住了两人的脖子,尖利的指甲扎进皮肉,鲜血顺着手指滴淌,很快便渗进男子的肌肤,只留下淡淡的血痕。男子看看左右两人,一口咬住右手上那人的脖颈,两人不住地挣扎,却偏偏动弹不得。
马匹嘶叫,一直骑在马上的黑斗篷顾不上两人的死活,调转马头匆匆逃走。男子吸尽左手上那人的血,将两人放倒在地上。左手上那人睁大了眼,双目里映出一张俊朗的脸,约莫三十来岁,高鼻碧眼、嘴里露出两颗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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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微微颔首,脱下黑斗篷穿在了自己身上,再次开口说话,这一次若是还有活人在,定能听得明白,因为他说的是唐话:“终究还是回来了。”
……
孙休站在船头,定定望着河面,直到卫士递给他一块黑布,他才闻出鼻孔里刺鼻的恶臭,差点呕出来。依张矩之计,州府雇了三四十艘渔船,孙休和卫士将渔船首尾相连、横在河面。渔船下还连着渔网,能截住河面上漂来的东西。卫士们都以为要截船,只有孙休心里清楚,他们要截的是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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