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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天,同宿舍的康茜没有来。
任清暖把从法国带回来的礼物放在舍友的桌子上,可是康茜的的桌子却空空如也。任清暖退后两步抬头望了望康茜的床铺,干净的只看得见冷冰冰的铁架子。任清暖很是不解,随后宿舍门便被打开了。
“你们怎么了?”
安心一看见任清暖,眼泪泉水般的就喷了出来,嘤嘤的开始哭泣。随后抽泣着开口:“暖,康茜被诊断出了白血病,而且已经是晚期了,医生说没有几个月了……”任清暖望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安心,和身旁早已红肿了双眼的万言,她相信这是事实,呆呆地站在原地,豆粒大的泪珠重重的砸在地板上,没有言语,一动不动。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整个宿舍挤满了听见安心哭声前来询问的其它宿舍的女生,最后一屋子人纷纷叹息流泪。她们彼此惋惜着康茜的遭遇。任清暖在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宿舍里为自己挣扎出一条道来,走出宿舍门口。她机械的转身,往楼道的出口走去,花了十分钟,也许更久,任清暖来到了学校的‘银杏大道’。
九月的重庆,太阳仍然炙热得可怕,任清暖的周身已经大汗淋漓,呼吸之间可以明显感受到衣领处传来的热气腾腾。站在第一颗银杏树下,任清暖抬头看着满树的绿意盎然,眼泪无声地落下。不是才许过愿要在今年的秋天开始自己的‘结业礼物’吗,你怎么失信于自己?不是两个月前我们才打闹着说要回家好好玩耍,回校好好学习吗,你怎么失信于我们?不是才说过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的第一笔工资,我们要狠狠的用来挥霍吗,你怎么失信于生活?你怎么舍得‘四人游’变成‘三人行’?好好的一朵花,为什么还没有完全绽放,却要马上凋落?
任清暖从书包里掏出一副蓝色镜片的太阳镜戴上,任凭脸上的泪水与汗水恣意滑落,抬脚往最后一颗银杏树走去,一共66颗。任清暖立定站好,闭着双眼在脑海里构想这个礼物要怎么去完成,该准备什么,该从哪里开始。随后便给张一诚打了电话出了校门。任清暖买好了其它所需要的东西,便坐车来到张一诚工作室。刚到工作室楼下,便看见烈日下张一诚拿着一个手提袋站在那里,任清暖蹙着眉头下了车。
“你站了多久了?我又不是不知都你在几楼,你干嘛大中午的给太阳晒啊!”任清暖口气很是不友好。
“你干嘛?被热炸啦,火气这么大?”张一诚站在任清暖身后,替她遮挡着阳光。任清暖转过身,接过张一诚手里的手提袋“快回去吧,看你衬衣都湿了。”看着手提袋里的相机,双眼又模糊了。急匆匆的和张一诚道了别,上了出租车。
回到宿舍,又空无一人了。任清暖稍微松了一口气,摘下眼镜,进卫生间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身体立马像泄了气的皮球。夕阳西下,任清暖望着窗外云层里仅剩的一抹斜阳,耳朵里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清暖,你去哪里了?”开门进屋的万言看见任清暖背靠着自己坐在窗台下。没有开灯的宿舍,任清暖的身影和渐渐变黑的天空仿佛融为一体了。万言打开灯,继续说道:“下午隔壁宿舍的几个女生商量着去医院看康茜,我们怕打扰康茜休息,便让她们轮流着去,等商量好了,却发现你不在宿舍了。就想着下回再约你一起。”任清暖还是一言不发,只是转过身,望着眼前这两个疲惫不堪的人,心疼的皱着眉头,沉重的呼了一口气,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手提袋里的相机,深深的开口:“我们帮康茜完成她的‘结业礼物’吧。”万言和安心面面相觑,一时忘了是什么,又再次看着任清暖手里的相机和书桌上的一本崭新的相册,两人幡然醒悟。
这个九月,三个人带着相机,带着工具,往返于这片银杏树下。在康茜的愿望中,这本该是幸福的结业,却成了幸福的终点……
拍完最后要收集的一片银杏叶,今年的九月也随之结束了。
在第一片银杏叶完全变黄开始飘落的时候,她们一行人,向医院请了假,来到了终南山下的古观音禅寺,那里有一颗中国最美丽的银杏树。
十月过后,就是银杏最美的模样的开始。凉爽的秋风瑟瑟拂面,只需要不长的时间,绿意葱茏的银杏树,就被镀上了一片太阳般耀眼的金黄色。这千年古刹中的银杏,更是美得炫目。还未到跟前,就已经感受到了千年银杏的‘气韵’。微风起,耳边响起‘沙沙’悦耳的声音,那是最让人静心的声响。高远湛蓝的苍穹,如丝如缕的白云,寺里清脆洪亮的钟声,与这灿烂的银杏,相互映衬,相互融合。美,是来自大自然最神奇的赠与。
望着这株生命高于一千四百年,安静却耀眼的生存在世间最情景的佛门圣地,在历史的风霜中坚挺地屹立着的古树,一行人感慨万千。康茜灿烂地咧着嘴笑着,幸福的流着热泪。她说:“没来之前,对这里充满了敬意,对这株银杏满心憧憬。现在,却可以这样亲密的仰望着它,与它一起呼吸着。”康茜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满足,可是其他人,却那么心疼……一片树叶离开枝头,停留在任清暖的手心,感受着它的温度,鼻尖萦绕着它的香气。难怪有人说:梦想一定要有,万一实现了呢?
十一月底,她们收集完学校最后一颗银杏树的最后一片银杏叶。康茜的‘结业礼物’,完成了。
室外寒风刺骨,室内却是温暖和煦。病床上的康茜带着厚厚的帽子,包裹着那颗圆圆的光头。安心把相册拿给康茜,康茜翻着,看着,自己的愿望就这样一页一页,一颗一颗,一片一片的变成了现实。一颗,两颗,三颗……滚滚的泪水,重重地打落在相册上透明的相纸上,最后一页,是她们四人在终南山与那株最美银杏树合影的照片。整个相册,没有一个数字,没有一句言语,却,包含着一切……
康茜把头狠狠地掩埋在被子里,狠狠地哭着,四个月了,她的人生仿佛经历了整个世纪,有怨,有恨,有气愤,有委屈,可是现在,却幸福的舍不得!
十二月,最后一片银杏叶掉落在湖水里的时候,康茜走了。那是重庆最寒冷的时候。
有一天晚上,任清暖留在医院,陪了康茜一晚,也聊了一夜。
“暖,可以这样叫你吗?”
“嗯。”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当我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诊断书时,呵!真心五雷轰顶啊。我的生命就这样进入了倒计时……我躲在房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气愤,我万分气愤!委屈,我无比委屈!全变成了泪水,不停地流,不停地流。第二天一打开房门,就看见了我父母,原来他们怕我想不开,一直守在门外,整夜不敢合眼。那一刻,我突然释怀了,我笑着告诉他们,一个被宣判了死亡的人怎么会不好好珍惜最后的时间呢!”
“对!”
康茜感觉有点不舒服,背靠着枕头左蹭右蹭地。任清暖扳直她的背,左手在被窝里暖了暖,伸进康茜的病号服里,替她挠着后背。
“嘿嘿。”康茜舒服的笑着“在医院病床上的日子,我看了好多好多自己钟爱的侦探小说,又看了好多好多自己钟爱的侦探电影,还吃了好多好多自己钟爱的小吃零食。后来我一想,除了年龄小点,唯一的遗憾就是我的‘结业礼物’结不了业了!哎,从十月份开始,我就想着我们学校的银杏叶是不是该由绿变黄,最后铺满了整条马路。可是,你们却把我的愿望变成了现实……”两人相视,开心的笑着。
“暖!”
“嗯?”
“你的梦想是什么?”
“房屋设计师。”
“真好,和你人一样,冰冷的外表,温暖的内心。”康茜痴痴地望着任清暖:“我感觉我开始找到进入你心里的大门了。真希望可以像李雪儿一样住进你心里……”
任清暖模糊了双眼,抬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有一盏路灯,亮,却是蒙上了一层昏暗。“你已经在我心里了。”
“我知道。以后你设计的第一个房子,一定要把照片带来我的墓地,给我看。”任清暖安静的没有听着,并答应着。
冬去春来,沉睡了一个冬天的银杏树悄然苏醒,嫩绿的银杏叶俏皮的和春天打着招呼,一个个你追我赶地开始挂满整个枝丫。我们是如此的幸福,可以用双眼目睹并感受大自然神奇的轮回。我们又如此可怜,自己的轮回,只是生到死一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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