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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潋心底惴惴不安地跟着王商一路进了玉澜堂偏殿藕香榭后的一间侧房,她身上的雨水还没干,此时便顺着花盆底上的流苏和珠翠一滴滴落在灰黑色的砖面上,王商抬手打了帘子,弯着腰请载潋进去,载潋便瞧见里头只有一扇窗,被轻薄的纱围着,只露进来一点光,窗下有一张弦丝雕花架子床,床前立着两面曲屏风,屏风面上画着山川仙鹤与溪水,墙边上还靠着一张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香几和一张大理石八角几。
载潋来来回回打量着屋里的一切,知道这是皇上对自己的恩赏,可心中还是觉得不安,思来想去后匀了匀气息,抬起头来努力含着笑对王商道,“谙达,这不合规矩,玉澜堂是皇上寝宫,我怎么能在这儿更衣沐浴...”
王商更是含了笑,并未答载潋的话,他瞧了瞧窗外,便拍手示意外面候着的人进来。
静心和瑛隐两个走在最前面,捧了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叠好的干衣裳。后面更有丫鬟嬷嬷排着队进来,分别端了放着毛巾、皂粉、温牛乳、耐冬花露和玫瑰花露的托盘。最后由四个小太监将放好热水的红木澡盆抬进暖阁来,再由嬷嬷提正热着的洗澡水进来。
等小太监放下了澡盆,后边伺候的嬷嬷便将屋内的布帘子放了下来,挪动两面屏风,令澡盆正好位于两面屏风的正中间。王商此时才挥退了进来搬运的小太监们,而后躬着身子对载潋笑道,“三格格,万岁爷说合规矩的事儿,那就是合规矩的事儿,您就放一万个心。”
王商站起了身子吩咐一众伺候的丫鬟嬷嬷道,“伺候好了三格格,不然我就第一个饶不了你们!”丫鬟们福身答是,丝毫不敢怠慢。
等到王商退出来暖阁,合上了暖阁门,静心才放下手里的托盘,上来为载潋脱去了她穿在最外面的一件大红缎五彩打籽绣敞衣,又为她散了发髻,去了流苏步摇与珠花。
载潋此时才感觉包裹在身上的一层寒冷渐渐被褪去了,她哈出一口气来自己暖了暖手,有嬷嬷瞧见了,便忙捧着三只铜暖炉上前来,对载潋笑道,“三格格,万岁爷特意吩咐,您淋了雨,着不得凉,便叫奴才们捧了暖炉来,奴才这就给您放跟前儿了!”
载潋微微含笑,见三只暖炉被整整齐齐放在了红木澡盆旁边的海棠几上,周围瞬时便暖和了,她忽想到自己最初进宫的时候,也捧着只暖阁塞进皇上的怀里。
载潋忽然笑得苦涩,她忽然感觉那个冬天已经走得好远,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和那年受父兄庇护长大、爱笑爱闹的自己,都在后来的风浪中被冰消瓦解了。
静心看出来载潋心思低落,便用眼神示意了瑛隐,瑛隐点一点头便对后面伺候着的丫鬟嬷嬷们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们格格原先在府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你们都在这儿,我们格格反倒消受不起。”
那些丫鬟嬷嬷们是领了王商的意思进来伺候的,她们自然知道王商的意思就是万岁爷的意思,自然不敢退,只以为是自己伺候得不好,便对瑛隐道,“姑娘可别赶我们走,不然谙达们头一个放不过。”
静心见瑛隐语气太冲,反倒让丫鬟嬷嬷们不愿走,便亲自出来笑道,“各位姑姑们都是伺候宫里小主儿的老手了,自然挑不出半分差错儿来,只是我们格格今儿淋了雨,身上不爽,不愿见这么多人的。”
领头一个嬷嬷会了意,示意静心道,“我们自然明白,只是这差事没办完...”
静心多年来在醇王府里办差,给载潋当教引姑姑前是婉贞福晋跟前最得力的人,自然明白这些嬷嬷们什么意思,无非是差事办不完,上头不给赏钱。
静心见她们也不好将话说明了,便轻笑了一声,只挥了挥手,浅笑道,“姑姑们不容易,我们自然明白,这样...姑姑们去清华轩门房上说一声儿,就说是三格格给赏钱,各位姑姑们别客气,算是我们格格一点儿心意吧。”
嬷嬷们听了话才放了心,忙领着身后的一众小丫鬟给载潋福身谢赏,“奴才们谢过三格格。”而后便排着队退出了暖阁。
待人走干净了,静心才回来在载潋跟前伺候她沐浴,静心扶着载潋坐进澡盆,用木勺不断加热水,瑛隐则在一旁温着牛乳和耐冬花露,等暖和了便加在载潋的洗澡水里,屋里瞬时飘起一片沁人心脾的花香来。
瑛隐笑道,“还是静心姑姑有本事,三言两语就将她们打发了,不然我是说不走她们了。”静心弹了弹瑛隐的脑门儿,笑骂道,“还说呢,哪儿有你这么和人宫里的姑姑们说话的,人家都是王商谙达请来的,咱怎么也得给人谙达面子啊。”
瑛隐掩着嘴笑,“是我糊涂,看来我差姑姑还差得远呢!将来慢慢儿学吧!”
载潋被热水蒸腾出来的水汽包围着,一时竟起了困意,她斜倚着瞧静心和瑛隐,眼里都是笑意,却忽想起担忧事来,便问道,“你们说得热闹,不知道这会儿额娘怎么样了,还都好吗?”
自早上载潋被太后罚了跪,载潋还没见过额娘,她怕额娘也被自己连累,一直放心不下。静心忙收了笑意,正经答载潋的话道,“格格,您放心吧,老福晋是咱王爷亲自接回去的,这会儿已经歇下了,王爷吩咐了下头的人,叫都守好了福晋,不叫她担心。”
载潋叹了口气,“又是我...从前害阿玛担心,现在又害额娘担心。”瑛隐听得心里难过,便想办法宽慰载潋道,“格格,老王爷和老福晋疼您,所以他们才会牵肠挂肚,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格格是心疼他们的好孩子。”
载潋觉得心下宽慰了一些,她拉过瑛隐的手来,笑道,“告诉额娘我没事了吗?”瑛隐点头笑答,“奴才和静心姑姑得了信儿,立马就告诉老福晋了。”载潋点了点头,又问,“李妈妈陪着额娘呢?”静心道,“是,李妈妈年纪大了,福晋也心疼她,不叫她四处走动了,奴才也觉得她陪着老福晋挺贴心意的。”
此时瑛隐才将温热了的牛乳都倒进澡盆中,又以耐冬花露、玫瑰花露和热水打湿了毛巾,替载潋擦脸。静心则转身用刚烫的青铜熨斗替载潋熨了衣服,挂在屏风下的紫檀衣帽架上。
等静心熨好了衣服,瑛隐便用皂粉打在载潋身上各处,又用清水冲干净,再以新的干毛巾擦拭。等载潋沐浴完毕了,瑛隐扶载潋出澡盆,先穿上一件纯白绸子做的偏衫,等到将身上的水都擦干了,再穿外头的旗装。
静心替载潋穿衣时,见载潋右腿膝盖上又肿了一大块,心底悲恸,知道载潋从前在雨里跪着求皇上理解,右膝盖上已落下了病,不禁骂载潋道,“格格!您自己是知道自己的身子的,您若自己不爱惜!是任旁人怎么劝都没用的!”
载潋知道静心瞧见自己膝盖上的红肿,便自己接过了静心手里的活,自己穿了衣裳,走到一边去让瑛隐给自己干头发,她看了看静心,怕静心再发火,便赔笑道,“姑姑,我这是跪得猛了,等会儿太医给副药就好了。”
静心也知道,载潋无论是被罚掌嘴还是被罚雨里下跪,都是为了皇上,而任何人都是没办法将皇上从载潋心底剔除的。于是静心也只好独自忍了心疼,走过去继续替载潋擦干头发。
等载潋重新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载潋才缓缓从藕香榭后的侧房里出来,顺着两侧的回廊走到皇上正看折子的玉斓堂正殿来。
王商和寇连材仍旧候在殿外头,见载潋来了,两人忙迎上来,王商请载潋进去,道,“三格格,万岁爷等您呢,您请吧。”载潋瞧见一旁早有太医候在外边儿,便跟着王商进了皇上在的正殿,见了皇上便跪下请安道,“奴才给皇上请安,恭请皇上圣躬安康。”
载湉听见是载潋的声音,连忙放下了手里的朱笔,将笔按在砚台边上,含着笑从御座上起身,亲自走下来扶了载潋起来,道,“潋儿你快起来。”载潋握紧了皇上的手,随着皇上一起站起来,她见皇上笑,心里也瞬时暖和了,便也跟着缓缓地笑。
载湉领着载潋向窗边的一张流苏寒玉床走,载湉拉载潋坐下,载潋却不敢,忙退了两步道,“奴才不敢。”载湉便笑,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载潋来坐,道,“你若不敢坐,叫太医如何给你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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