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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的菜基本维扬风味,清汤狮子头,大煮干丝,松鼠鳜鱼;又有种种时令蔬菜,雪菜炒冬笋,马兰头拌香干,荠菜芙蓉羹。点心有甜有咸,蟹粉汤包和八宝饭。主食是自家田里出产的香粳米,碧莹莹的既香且糯。酒也有,是度数极低的桂花酒,甜甜的极易入口。
徐仲九陪着季祖萌喝了两盅酒,然后实实在在吃了两大碗饭,但桌上有几人暗怀心思,咽不下面前的美酒佳肴,季太太是一个,徐二太太又是一个。还有一个明芝,不过她向来静悄悄的,除了徐仲九外没人注意到她几乎在拨着饭粒吃饭。
明芝自己倒没觉出来。她乱七八糟的满脑袋胡思乱想,其中最响亮的是徐仲九在今天下午说的话,他说他不会回去,沈凤书是他的伯乐,他怎么可能放下这边的前途无量回徐家那个泥潭。明芝听完松了口气,然后他让她放心,他要和初芝结婚,一辈子留在此地不走了。
先是友芝,现在又是初芝,明芝好半天才问出一句话。她问他把她当什么。
徐仲九握住她的手按在他心口,说的话却一点也不罗曼蒂克。老大哥一般,他带着点疲倦劝诫她,“不要犯傻,明芝。别忘了你和我的出身,就算我选了你,对你我来说并不是好事。”明芝说不出话,她抬头看他,他也看她,目光明亮,笑容温暖,“这样不是更好?我们又不是不能在一起,他给不了你的我给,我给不了的他有。”
明芝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怎么敢直白地说,他以为她不会生气?他把她当什么人了?!
手比脑子快,没等反应过来,她已经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刚才的练习差不多耗尽了明芝的力气,巴掌挥到徐仲九脸上,除了带出点声响,毫无实质性的伤害。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对她摇摇手指,笑眯眯地发出警告,“想想你如今的日子是谁帮忙得到的?和我闹翻没好处,懂吗?”他俯到她耳边,轻声道,“要让人不开口的法子多得很,你知道我有办法。再说,别人会信你还是信我?不守妇道勾搭未婚夫下属会有什么后果?”
明芝微微抖了一下,识相地闭上嘴,被打回了沉默寡言的原型。
徐仲九不担心明芝跟他闹翻,他算是摸透她脾气了。威胁到生命时有一点勇气,可也就那么一点,骨子里她跟所有女人一样,宁可把希望寄予在别人身上,贪恋一点点关怀、一点点爱护,握在手里不肯放。她如果真有那么正直,早在知道并且亲眼目睹他的所作所为时就应该跟他反脸。既然那时没有,现在也不会有。
不过看她跟蠢兔子似的白着一张脸缩在旁边,徐仲九又有些不忍。他本可以哄得她团团转,撞到南墙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想试试她还能接受到哪一步,让她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甚至心甘情愿。
季家不打牌,饭后两家人坐下来听了会孩子们的演奏和歌唱,也就散了。
徐二太太没想到世上还有过得跟新生活样板似的有钱人家,没姨太太,不听戏、也不打牌,孩子们站成一排唱英文歌。
日子还有什么乐趣?回到客院,她忍俊不禁,“小九,你可找到好人家了。”
徐仲九忙着摆弄九连环,没有马上回答。九连环是灵芝送“侄女”的小玩意,灵芝和徐二太太的孙女年纪相仿,但因为徐仲九的关系,辈分高了一层,做长辈的理所当然要给见面礼。两个孩子由下人们带去歇息,徐仲九便拿过来替他们玩玩。把环都解出来,他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微笑,“二伯母又拿我取笑,我又不是大姑娘,说不上找人家。”
徐二太太笑着摆手,“行了。”她打量周围的摆设。客房打扫得极清洁,连博古架上都没一星半点灰尘,墙上挂着一幅画-藤上结着葫芦,野趣盎然。徐二太太问,“他们不会是信教的吧?”刚说出口她立马果断地否决了,“不能是。后日老太太和太太还要和我一起去进香。”
徐二太太自言自语完,又笑道,“季大小姐好相貌,还能干,把你比下去了。那个二小姐,不是太太亲生的?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天下哪个男人不贪腥,把外头生的带回家给正妻养的?”
徐仲九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打个呵欠说,“水仙好香,闻着都想睡了,我回房休息了。”说是这么说,他并没站起来,半靠半躺地窝在沙发里,小一半脸隐藏在灯罩的阴影中。
徐二太太被徐仲九用利益诱了来帮忙,生怕这个侄子耍滑头过桥抽板,于是跟蝙蝠似放出无数探测的声波。当下悠悠道,“季二小姐是你上司的未婚妻,怎么今天你上司没来?亲上加亲的喜事,应该没有忌讳吧?”
沈凤书趁年节工作少去了上海治疗旧伤,但这些徐仲九不想告诉徐二太太,他只说上司太忙,行程排满抽不出空。徐仲九半撒娇道,“二伯母,别人的事别说了。父亲想我回去帮他吗?”
徐二太太很坦率地看着他,“关键是你妈不想你回去,她见你好手好脚的就来气。”
徐仲九摸摸鼻子,好脾气地笑着说,“那大家都该帮我一把,否则我在外面混不出来,只好回去吃自家老子。”
徐二太太向他探过身,声音越说越低,“那不用说,亲骨肉不帮还帮谁。下午我跟季太太说了,她听完很吃惊,但什么也没说,估计是等晚上跟季老爷商量后再决定。不过你放心,最晚明天晚上,应该可以知道答复,他们很喜欢你,只是不知道季大小姐的意思。”
徐仲九淡淡地说,“不要紧,她是很传统的女子,会听父母的安排。”
徐二太太抬起眉,“她帮她父亲在打理生意,很传统的女子应该留在闺楼绣嫁妆吧?”
徐仲九没反驳,又打了个呵欠没精打采地站了起来,“说得是。我回房了,二伯母也早点休息。放心,我肯定不让你白跑一趟。”走到院子里时,他仰头看了下天空,夜空黯淡无光,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与此同时,友芝敲开了明芝的房门。她进去门反手关上门,干脆利落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徐仲九?”
明芝手里的一把梳子啪哒一声掉在地上,她弯腰捡了起来,满脸莫名,目光却不敢和友芝对上。
友芝定定看着她,不缓不慢地说,“小的时候,太太怕被人传闲话,特意把你和我养在一处,睡一张床,吃穿用的都一样。从小到大,姐妹里我俩相处的时间最多,说的话也最多,你处处让着我,我小时候不懂,现在哪能不知道。”
明芝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也不是真心让着友芝,不过被教育着照着做而已。要说知己,她哪敢跟友芝说上不得台面的心里话,还不是友芝讲,她听。
“刚刚太太让我去,问我大姐和徐仲九看着怎么样?”说到这里,友芝皱了皱眉,随即恢复了语速,“我请她别问我,我读我的书,不管这些事。”她盯着明芝,“可你呢,你是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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