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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天诚一笑说:“天才,这里是周庄,没有退思园,这里只有沈厅。”林雨翔梅开二度,窘促得说不出话。
沈溪儿听到老祖宗的厅,激动得非要拉Susan去。四人匆匆结账,店主挽留不及,在门口嘿嘿地笑。四人拐了半天,终于寻到沈厅。
有精神的人死后,精神不死;同样道理,有钱人死后,钱不死。沈万三的钱引得中外游人如织,沈厅里的人口密度正教人认识计划生育的重要性。四人很快被冲散掉,沈溪儿跟了罗天诚,林雨翔则有幸和Susan冲在一起。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是远优于四个人在一起的。人潮里Susan和雨翔贴得很近,Susan的发香扑面而来,雨翔不禁萌生了一种伸手欲挽的冲动--这是本能。据一个古老传说,上帝造人时,第一批出炉的人都有两个头四只手四条腿,就是现今生物学里的雌雄共体,可上帝觉得他们太聪明了,就把“人”一劈为二,成为现在的样子,于是,男人便有了搜寻靠近另一半--女人的本能。当然也不乏找错的,就是同性恋了。林雨翔想起这个传说,哑然失笑。
Susan问:“你笑什么?”
林雨翔怕再引用错误,连中三元,摇头说:“没什么。”想想仍旧好笑,难怪现在言情电视连续剧里都有这种台词,“我俩单独在一起吃饭”,其实从形式逻辑学来说,此话不通,俩人何谓“单独”?但从神学来说,便豁然通了--两个人才能被真正意义上拼成一个人,所以“单独”。倘若一个人吃饭,充其量只是半个人尔尔。林雨翔这半个人找到另外半个,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原配,可欣喜得直想接近。
贴得更近了。Susan自觉往旁边避了一步,不慎踩中别人一脚。那人旁边的两个小秘,正要开口骂,不料被踩者看见Susan抱歉的笑,顿时一退,“Sorry,Sorry”个不停。两个鬼怪故事里出来的女妖想替老板申冤未果,齐刷刷打白眼。
再走一程,Susan担心和沈溪儿一散不聚,要下楼去找。雨翔开导她:“人找人,找死人。”Susan带倔地笑说:“我不管找死人找活人,她是我朋友,我一定要找到。”说着,抢了上帝的活干,自劈一刀,离林雨翔而去。雨翔挽留不住,只好跟上去。
俩人在沈厅里兜圈子,林雨翔心猿意马,踩人脚不断。他踩脚成为专家权威后,得出这么一个规律,踩着中国人的脚,不能说“对不起”,要说“Sorry”,被害者才会原谅你,可见外文比中文值钱。你说一个“Sorry”可抵上十声“对不起”,与人民币兑美元英镑的汇率相符,足以证明语言与经济的亲密关系;而踩上外国人的脚大可不必担心,他们的脚趾和他们的财气一样粗壮,断然没有一脚踩伤的后患,说不准自己的脚底还隐隐生痛呢。
茫茫人海芸芸众脚里,Susan惊喜地发现沈溪儿一脸怒相地站在门口,飞奔过去,说:“可找到你了!”
林雨翔也尾随。沈溪儿审讯道:“你们做了什么?”
“找你们呀!”Susan天真道。
“姑且相信。呀,Susan,你快到时间了吧!”
“哇,真的,我要赶回去了。”
林雨翔盯住罗天诚的脸,感觉到他脸上的醋意比周庄的秋意更浓。他手一拍罗天诚的肩,大度地说:“想开一点。”然后问Susan:“我们送你吧!”
Susan莞尔一笑,说:“不用了,我自己走。今天玩得太开心了。”雨翔要问些什么,见Susan正和沈溪儿密切地惜别,谈得插针难进,就算把自己的话掐头去尾如马拉美的诗歌也未必能放得进去,只好作罢。
Susan向林雨翔一挥手道声“再见”,便转身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古巷的深处。街上空留下了神色匆匆的行人。雨翔站着发呆,极目远眺,清纯的身影早不见了,但他还在眼中耳中一遍一遍重温,心里却空白一片。刚才有过的繁华,都淡漠得感觉不到了,有过的思绪也凝住了,好像心也能被格式化似的。
雨翔极不忍心地扭头看身边的河道,蓦地发现有斑瑕,定睛一看,惊叫道:“雨!”方圆五米里的人都在仰望天,老天不负众望,雨越织越密,河面上已经是雨点一片,眼前也迷蒙得像起了雾。三人缩在屋檐下躲雨,身边挤满了人。林雨翔贴着的一个长发女郎,穿着色彩缤纷,还常拿出镜子来照有没有被雨破相;身上有股奇香--香得发臭。她贴着一个秃头男人,是真正的“贴”着,看来上帝也有漏斩的时候。那男人目测年纪该有北大那么高寿了,但心却不老,常用手理头发--恨没幸存的头发可理,只好来回抚摸之,而另一只手不闲着,紧搂住“色彩缤纷”。雨翔情不自禁地往边上挤,旁人大叫:“哎哟,挤啥啦!”吓得林雨翔忙立正。还有些人带了伞,在羡慕的眼光里,撑开伞,感激天气预报难得有报对的时候。
Susan的印象在雨翔脑子里渐渐模糊了。雨翔甚至快淡忘了她的样子,但他猛地想起什么,喊:“完了!”
沈罗两个人吓一跳,问什么完了。雨翔道:“Susan她没带伞,会淋着的。”
“你别瞎操心了。她又不是小孩子。”罗天诚和沈溪儿协力完成这话。
雨中的江南水乡更风雅别致。小吃店里的烟杂拌在雨丝里轻缓腾空,躲雨的人过意不去,只好买一些做表示。书画摊上,那些漫着雾气的画终于等到意境相似的天气,不论质量,都畅销了。
气温冷了一大截。那秃头竭力搂紧女郎以借温。林雨翔看着心里一片迷茫,只担心Susan会不会冷,恨不得冲出去。罗天诚呆滞地发抖,沈溪儿也紧咬住嘴唇。
雨翔打消掉了去追Susan的念头--追上也不能做什么,于是注意着江南的少女。由Susan带起他久藏的欲望后,他对女孩子大起科研兴趣,盯着来往的水乡少女。街上美女很少,因为这年头,每天上一次床的美女比每天上一次街的美女多。举凡女孩子,略有姿色,都在大酒店里站着;很有姿色,都在大酒店里睡着;极有姿色,都在大酒店经理怀里躺着。偶有几个清秀脱俗的,漫步走过,极其文静,看她一眼,她羞涩地低头笑,加快步子走过雨翔面前--这是上海美女所没有的。上海的美女走在街上向来目不斜视,高傲地只看前方,穿马路也不例外;上海的男人却大多目不正视,竭力搜索美女,脸上的肌肉已经被培训得可以不受大脑控制而独立行动,见到美女就会调出个笑,因为如此地关注,所以,在上海只听到车子撞老太婆,鲜闻有车子撞上美女。
林雨翔对他自己关于交通的奇思异想十分得意,习惯地想讲给Susan听,转头才醒悟到Susan已经走了,心中一阵空落,失望地叹气。
这雨下了将近一个钟头,Susan该在路上了。三人再去游南湖,湖光粼粼里,三人都沉默着。林雨翔似乎和罗天诚结下了深仇大恨,彼此都懒得瞻仰对方尊容。
傍晚已临,风也加劲地驱赶游人。三人往回赶的时候,一路上不断被拦住问是否住店,好不容易走到车上,来时的兴奋都不在了,惟剩下疲惫和遗憾。
马德保正就地演讲,拿着刚买来的小册子介绍小镇历史,并说他已收到一个全国征文大赛的邀请,要率社团投稿参加。
林雨翔尚没有参赛的意思,罗天诚重归深沉,什么“生命的悲剧意识”之“人生是假,平淡是真,淡泊名利,落尽繁荣,洗净铅华”,说得周遭女社员直夸他是刘墉第二,见罗天诚并无欣喜,再夸刘墉是罗天诚第二。
林雨翔毫无思想,一张落寞的脸消融在夕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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