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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看她。我想她的脸很出众,流溢着力量和善意。我蓦地鼓起勇气,对她满是同情的目光报之以微笑。我说:“我会相信你们。假如我是一条迷路的无主狗,我知道你们今天晚上不会把我从火炉旁撵走。其实,我真的并不害怕。随你们怎么对待我照应我吧,但请原谅我不能讲得太多——我的气很短,一讲话就痉挛。”三个人都仔细打量我,三个人都不说话。
“汉娜,”圣·约翰先生终于说,“这会儿就让她坐在那里吧,别问她问题了。十分钟后把剩下的牛奶和面包给她。玛丽和黛安娜,我们到客厅去,仔细谈谈这件事吧。”
他们出去了。很快一位小姐回来了——我分不出是哪一位。我坐在暖融融的火炉边时,一种神思恍惚的快感悄悄地流遍我全身。她低声吩咐了汉娜。没有多久,在佣人的帮助下,我挣扎着登上楼梯,脱去了湿淋淋的衣服,很快躺倒在一张温暖干燥的床上。我感谢上帝——在难以言说的疲惫中感受到了一丝感激的喜悦,便睡着了。
第三章
这以后的三天三夜,我脑子里的记忆很模糊。我能回忆起那段时间一鳞半爪的感觉,但形不成什么想法,无法付诸行动。我知道自己在一个小房间里,躺在狭窄的床上,我与那张床似乎已难舍难分。我躺着一动不动,像块石头。把我从那儿拖开,几乎等于要我的命。我并不在乎时间的流逝——不在乎上午转为下午,下午转为晚上的变化。我观察别人进出房间,甚至还能分辨出他们是谁,能听懂别人在我身旁所说的话,但回答不上来。动嘴唇与动手脚都不行。佣人汉娜来得最多,她一来就使我感到不安。我有一种感觉,她希望我走。她不了解我和我的处境,对我怀有偏见。黛安娜和玛丽每天到房间来一两回。她们会在我床边悄声说着这一类话:
“幸好我们把她收留下来了。”
“是呀,要是她整夜给关在房子外面,第二天早晨准会死在门口。不知道她吃了什么苦头。”
“我想象是少见的苦头吧——消瘦、苍白、可怜的流浪者!”
“从她说话的神态看,我认为她不是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她的口音很纯。她脱下的衣服虽然湿淋淋溅了泥,但不旧,而且很精致。”
“她的脸很奇特,尽管皮包骨头又很憔悴,但我比较喜欢。可以想见她健康而有生气时,面孔一定很可爱。”
在她们的交谈中,我从来没有听到她们说过一句话,对自己的好客表示懊悔,或者对我表示怀疑或厌恶。我得到了安慰。
圣·约翰先生只来过一次,他瞧着我,说我昏睡不醒是长期疲劳过度的反应,认为不必去叫医生,确信最好的办法是顺其自然。他说我每根神经都紧张过度,所以整个机体得有一段沉睡麻木的时期,而并不是什么病。他想象我的身体一旦开始恢复,会好得很快。他用几句话表示了这些意见,语调平静而低沉。他顿了一下之后又加了一句,用的是一个不习惯于长篇大论的人的语调:“一张不同一般的脸,确实倒没有庸俗下贱之相。”
“恰恰相反,”黛安娜回答,“说实话,圣·约翰,我内心对这可怜的小幽灵产生了好感。但愿我们永远能够帮助她。”
“这不大可能,”对方回答,“你会发现她是某个年轻小姐,与自己朋友产生了误会,可能轻率地一走了之。要是她不固执,我们也许可以把她送回去。但是我注意到了她脸上很有力的线条,这使我怀疑她脾气很倔强。”他站着端详了我一会,随后补充说:“她看上去很聪明,但一点也不漂亮。”
“她病得那么重,圣·约翰。”
“不管身体好不好,反正长得很一般。那些五官缺少美的雅致与和谐。”
到了第三天我好些了,第四天我已能说话,动弹,从床上坐起来,转动身子。我想大约晚饭时间,汉娜端来一些粥和烤面包。我吃得津津有味,觉得这些东西很好吃——不像前几天吃什么都没有味道的发烧时的滋味。她离开我时,我觉得已有些力气,恢复了元气。不久,我对休息感到厌腻,很想起来动动,想从床上爬起来。但是穿什么好呢?只有溅了泥的湿衣服,我就是那么穿着睡在地上,倒在沼泽地里的。我羞于以这身打扮出现在我的恩人们面前。不过我免掉了这种羞辱。
我床边的椅子上摆着我所有的衣物,又干净又干燥。我的黑丝上衣挂在墙上。泥沼的印迹已经洗去,潮湿留下的皱褶已经熨平,看上去很不错了。我的鞋子和袜子已洗得干干净净,很是像样了。房子里有梳洗的工具,有一把梳子和一把刷子可把头发梳理整齐。我疲乏地挣扎了一番,每隔五分钟休息一下,终于穿好了衣服。因为消瘦,衣服穿在身上很宽松。不过我用披肩掩盖了这个不足。于是我再一次清清爽爽、体体面面了——没有一丝我最讨厌并似乎很降低我身份的尘土和凌乱。我扶着栏杆,爬下石头楼梯,到了一条低矮窄小的过道,立刻进了厨房。
厨房里弥漫着新鲜面包的香气和熊熊炉火的暖意。汉娜正在烤面包。众所周知,偏见很难从没有用教育松过土施过肥的心田里根除。它像野草钻出石缝那样顽强地在那儿生长。说实在的,起初汉娜冷淡生硬,近来开始和气一点了,而这回见我衣冠楚楚进门,竟笑了起来。
“什么,你已经起来了?”她说,“那么你好些了。要是你愿意,你可以坐在炉边我的椅子上。”
她指了指那把摇椅。我坐了下来。她忙碌着,不时从眼角瞟我。她一边从烤炉里取出面包,一边转向我生硬地问道:
“你到这个地方来之前也讨过饭吗?”
我一时很生气,但想起发火是不行的,何况在她看来我曾像个乞丐,于是便平心静气地回答了她,不过仍带着明显的强硬口气:
“你错把我当成乞丐了,跟你自己或者你的小姐们一样,我不是什么乞丐。”
她顿了一下后说:“那我就不大明白了,你像是既没有房子,也没有铜子儿?”
“没有房子或铜子儿(我猜你指的是钱)并不就成了你说的那个意思上的乞丐。”
“你读过书吗?”她立刻问。
“是的,读过不少书。”
“不过你从来没有进过寄宿学校吧?”
“我在寄宿学校呆了八年。”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那你为什么还养不活自己呢?”
“我养活了自己,而且我相信以后还能养活自己。拿这些鹅莓干什么呀?”她拎出一篮子鹅莓时我问。
“做饼。”
“给我吧,我来拣。”
“不,我什么也不要你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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