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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士魁揉了揉眼睛,被末大夫这么一说,才觉少妇的脸蛋似乎越瞧越有些不对劲,肌肤亦无印象中那白如骨瓷,细如剥壳熟鸡蛋般,至于身形体态……该怎么说呢?
白如霜确实该要更矮更肉些,双腿应无这般修长,然而眼前之人的一颦一笑,甚至垂首敛眸、胸有成竹,令人瞧着有些火大的模样,分明就是白如霜。
大夫所言并非毫无道理,道人隐觉蹊跷,果然抱持此心再多看片刻,便能看出更多不对劲来,只不知女郎是如何办到。
就算易容改扮,也该抹面糊垫鼻子,拿油彩什么的改变脸色之类,在末殇点破她“不是白如霜”、把这个想法塞进王士魁的脑子之前,他从未觉得此殊不是白如霜,如遭妖法迷了心窍,实是匪夷所思。
“我的眼睛不太好。”二尾妖人娓娓道。
“有种酷刑,是用针把眼皮子固定起来,拿烈焰烛火置于眼珠近处……只消一夜,便能毁了照子。我运气不错,每回都没超过个把时辰,折磨我的人更想看我哀号痛哭,非是夺去视力。”
“为此之故,白日里我有些畏光,若非看诊,不怎么用眼,垂敛眼皮,放空眸焦,没事便微眯着休息,如蝙蝠一般。”
他翻起眸子,定定注视对桌的美艳少妇。
王士魁这才留意到大夫的眸色有些浅淡,眼白血丝格外清晰,竟有些血眼的意味,想来是因为嘴角缝疤过于惨烈,总是下意识地避免与之对视,到这会儿才知他白天不怎么用眼。
“你的声音很像白如霜,但并不是;虽用了她的香粉,我猜是进房后搜索了梳妆柜才补的,若自外头奔波而回,未更衣沐浴或重新上妆,气味不该这么新。更重要的是:贺延玉被软禁在方骸血院里,便于日夜宣淫,不是关押在什么地牢。身为无际血涯的大总管,白如霜岂能不知?”
此殊正是顶替白如霜被运回无际血涯的“五里扬鞭”卢荻花,与墨柳、阙入松同列天霄城四大家将,直属少城主的密探组织“荻隐鸥”的首脑。
她按着自奉玄教细作处拷掠而得的情报,再加上白如霜投诚后和盘托出的相关描述,以“拟神化声形为下”的神技冒充白如霜,一路居然无人发现,就这么混进血骷髅的大本营不说,还摇身一变,成了这魔窟里现下的最高指挥顺位,人人无不俯首贴耳,必恭必敬。
卢荻花不动声色,三言两语间套明情况,理直气壮踅至血骷髅的书斋,翻出所有文档箱牍,一一飞快翻过,从帐簿、图纸到字纸篓里的便笺,什么都没放过。
她除了擅长观察模仿、分析情报,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用不到半个时辰,血骷髅屯驻人马的几处暗桩、日常钱粮的流通路径,乃至往来的柜号密语等,全刻进了女郎的脑袋里,在一天内她有把握能默出八成以上,拖得越久,忘的自然越多。
奉玄教的死海一支规模不小,血骷髅常态养着两三百人,还不包括浑不知情的杂役、仆妇、马夫等,算的是具备基础战斗能力的动员对象,在渔阳已然是台面上的大派规模。
血骷髅的财源远远供不起这支常备武力,帐簿里充满挖东墙补西墙的痕迹,卢荻花牢记几个可疑的往来票号,循线追查下去,说不定便能掘出更高层的奉玄教首脑——“荻隐鸥”在跟监战斗上或不如潜行都,承惠于卢荻花神乎其技的模仿观察能力,在女郎剑及履及、亲力亲为的领导风格之下,他们对于处理“人”的事特别擅长:
散播或厘清耳语,耙梳错综复杂或混吨不明的人际关系,发掘或隐藏流通的渠径,找出或销毁不应存在的人证、物证、事证……等,才是这群灰衣影子专精的领域。
在调查绣娘的背景上,卢荻花算是碰了个软钉子,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两者虽无直接关联,但她不惜甘冒奇险,亲自混进血骷髅的据地取得第一手情报,也能理解成是为了扳回一城,以免“荻隐鸥”颜面扫地,辜负了少主的殷切期待。
情报消化完,正要去翻血骷髅的私人用品,忽有婢子来报,说擅自出庄的末殇大夫与张冲神君回来了,正在外头的哨点待传,请蟏祖定夺,卢荻花才不得不放下这个尚待发掘的大宝藏,回院里见人。
——之所以忽视鬼腰牌之首、浑号“点钢鬼叉”的马白云建议,不去哨点接见二人,盖因“拟神化声”的诀窍与罩门一如变戏法,不怕人多而怕有异声,只消有人投下怀疑的种子,哪怕起于毫末,也将崩如山倒,自应极力避免。
她既不识马某,也不识末殇张冲,难保不会在众人面前露出马脚。
以上司问罪之姿单独会见,明显更为有利,更易于维系“拟神化声”的神奇效果。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俩还真是叛逃,逃成了不打紧,回头救人也罢,想出的法子居然是策反上司……卢荻花越听越奇,但二人与她的下一步不谋而合,恰能合作,于是爽快答应,不想却因此露出破绽。
果然探子忌贪哪,卢荻花忍不住自嘲。
她没贪着返回书斋继续掘血骷髅的老底,却在“唾手可得的完美撤退之法”上犯了贪戒,这比晨起时于镜中偶见的鬓星,更让她觉得自己老了,置于桌底的手悄悄移至腰带上,摸着“点珥鲸须”的系结。
这柄柔韧的异质马鞭她习惯系在裙里,解结即落,足尖一勾便能抄在手里,卢荻花长年佩带,已练至不碍行走、外表全无异状。
被装在麻袋里摸索着搜身时,便将长未及两尺的鲸须鞭夹在腿间,巡哨的鬼腰牌只顾着摸她的屁股奶脯大吃豆腐,俱未察觉“蟏祖”夹带兵器入庄。
“动了杀气。”那嘴角双裂的白面妖人阴阴一笑,居然微微点头。
“看来可以合作。你不通庄外的阵法吧?若有万一,就算乘着马车你也逃出不去。到得那时,我俩可为你引路,你车里挪挪位,载我们仨一程如何?”
卢荻花柳眉一扬,“你不问我是谁?”
“知道是血骷髅的敌人就够了。”二尾妖人指了指自己,和身畔的微拘道人。
“目的相同,便是一路。良机稍纵即逝,你待如何?”
卢荻花没考虑太久。
“成交。我让人去备车,你等速将贺延玉带来此间。”通宝钱庄被灭,是少城主被对反阵营写上檄文的罪状之一,若能救出贺延玉夫妇,不仅能息众怒,连天痴上人那厢也有交待,劫远坪会上如断须于鹤一臂……不,以那厮平庸无能,这差不多是五肢齐断的地步了,届时幕后黑手若不跳将出来,满盘算计将付东流,攻守互易,可有好戏瞧。
“不,你与我俩同去。”末殇袖管微扬,依稀能见袖中的白腻雪肌深处,晃过一抹狰狞的金属流光,应是伸出弩机的箭镞。
“我知道哪里有车。你走前头,说帖随机应变就是,毋须打草惊蛇。”
卢荻花知她是信不过自己,不欲缠夹,爽快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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