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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顺着他的话糊弄了几句,便带着那婆子回自己的院子。到了院中,春柳夏樱带着两个小丫头伏侍贾敏换了家常衣服,去了钗环,贾敏自己扶额沉思了片刻,对着春柳吩咐道:“去看看那个张嬷嬷在不在,让她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春柳眼神一闪,惊讶地瞥了贾敏一眼,看她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便悄然地走了出去,也不让小丫头传话,自己亲自去请那位张婆子。
那张婆子看上去五十上下的年纪,生的甚是丑陋。额头上一道四指宽长的疤痕红硬肿胀,突出额头,又夹杂着些已经发白的肌肤,看起来甚是恐怖,让人不敢直视,所以大家都叫她丑婆子。虽然那丑婆子拿了一个抹额挡在上面,到底疤痕太大,时不时露出些首尾来,让人惊吓不已。上次贾敏去林如海房中探病,结果被花姨娘的丫头何姐儿阻拦,贾敏大怒之下,要下手收拾那丫头,结果一时之间却无人出头,最后还是这丑婆子站了出来,众人才见风使舵,投诚贾敏。
春柳以为贾敏感念于此,要提拔这婆子给些体面,又怕她言辞不当惹怒贾敏,便好生交待了好些话,该如何跟主子行礼,如何回话。又让她换了一身自己不穿的干净衣服,这才带着那忐忑不安的婆子进来内室。
这张婆子也是个乖巧伶俐的人,虽然面相可怖,规矩上倒是不差,进门儿乖乖的磕了头,见主子没让起身,就直起上身,垂下眼睛,也不去左顾右盼一下。
倒是贾敏从榻上走了下来,提拉着绣花鞋,围着张婆子转了两圈,这才笑着对旁边的人说道:“我平常自诩自己也是个聪明人,不想倒走了眼。她这样一个高人在我身边这么许久,我竟然都没有察觉,真真是真人不露相呀!”
张婆子听了这话,心里便明白贾敏只怕是知道了些什么,心头狂跳,并不分辨,只是将手放在地上,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哑着声音说道:“奶奶恕罪。”连头也不敢再抬起。
这下连夏樱都看出些不对劲来。难不成这婆子是谁派来害奶奶的不成?两个小丫头彼此对视一眼,顿时紧张起来,站在贾敏前面,虎视眈眈地看着张婆子。只要她有什么举动,自己便好挡在奶奶前面。
两人如临大敌的神情倒把贾敏弄得啼笑皆非,捂着肚子忍不住大笑起来,说道:“你们三个这是在玩什么游戏呢!张嬷嬷也起来吧!”
春柳夏樱见贾敏大笑,便知道自己猜错了,夏樱脸皮厚,瘪了瘪嘴,吐了吐舌头便罢。
张婆子听到贾敏笑语,不知道这位奶奶打的什么主意,心里七上八下的,并不敢起身,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方才说道:“请奶奶责罚。”
贾敏笑着说道:“你倒是说说,我该罚你什么呢?是处罚你将自己打探到的信儿透漏给樱儿,还是罚你帮我出手教训那些不听话的贱婢?还是说,因为你把消息说给如心,造成她一命呜呼,你心里愧疚?”
贾敏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就变淡了。
夏樱闻听此言,由不得瞪大了眼睛,先看了看贾敏,又看了看地上的张婆子,只见张婆子听了贾敏的话,浑身一颤,抖个不停,显然是被贾敏说中了什么。
张婆子努力稳住身形,半晌才缓缓说道:“奶奶说的不错,这些的确都是奴婢做的,奴婢敢做敢当,随奶奶处罚。”
贾敏一下一下用指头点着自己下颌,深思了一会儿,淡淡的问道:“我只想问你,为什么?你又是谁的人?”
张婆子心中泛起一阵苦涩,略略地抬头看了贾敏一眼,神情一阵恍惚迷离,半晌才暗声回道:“这么多年,再也没有人认得奴婢。今天亏得奶奶问起,不然奴婢自己都忘了。奴婢是先头太太的陪嫁丫头,当年太太嫁来时,带了我们四个来,这么多年来风流云散,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这府中,混吃等死了。”
夏樱忍不住啊了一声,大声斥道:“那你想利用我们奶奶干什么?你这婆子好生阴险,你老实说,你之前是不是骗了我和我们奶奶?”说着说着气得脸都红了。
春柳横了她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丫头被大家伙儿惯得越来越嚣张,奶奶还没发话呢,哪里轮得到她大呼小叫,心里暗暗想着,等晚上一定要跟这丫头分说分说。
张婆子忙摇了摇头,对着夏樱真诚说道:“姑娘莫生气。我便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用那些虚假之词息哄瞒姑娘。那些日子姑娘常去我们那儿,贵脚踏贱地,话里话外,总是跟大家带出些如心姑娘之事。当时我心里就存了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姑娘的打算,便也不敢言语,后来见姑娘无功而返,一个人时面上总带些焦虑,我不知道姑娘打探这些做甚,何况那事原也不敢声张,再者我也怕引火上身,只能悄悄泄露些信儿给姑娘,眼见姑娘面上不显,之后却脚步松快,便知道姑娘要打探的正是这些秘事。这事儿实说我也有些私心,我不敢不认,只因我与那徐二家的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想将她做的那些黑心事传出去,也盼着最好还能有人收拾她一番,但是我心里绝无半点害奶奶及姑娘之意,所言之事绝无一字虚假。本来想着这事情过了,再不在姑娘面前凑着,只是后来又见姑娘对大家的首饰特别留意,便想起一件往事来。我与徐二家那媳妇不对付,之前对她们家的事儿便格外留心,因此便突然想起来,徐二家的那个丫头之前多了好些精致的钗环。姑娘不认得她,她一向是个眼皮子极浅的,有了什么好东西都藏不住。咱们家刚来姑苏没多久,她每次进来,都时常带出来些新鲜花样。当初我只当这江南地带的东西果然精致,徐二媳妇疼姑娘,给她置办了些新东西,后来听姑娘话中意思,我也不好说那些东西是不是姑娘打探的东西,便只能悄悄的引着姑娘去瞧了,没想到竟真的是徐二家的偷了奶奶的东西。事情如此,并不曾骗姑娘一语半句。”
夏樱听了,半信半疑,还不肯善罢甘休。倒是贾敏说道:“你还年轻不经事,等年纪大了成了老油条了,到时还有谁能瞒得过你。这张嬷嬷说的也是真话,咱们不妨听听别的,一直追究这么点儿东西,有什么意思。她虽有私心,可也没害你,如果你真觉得自己被人骗了,汲取教训,下次不就不被人蒙哄了?哪里能指望别人都是一腔善意,事事胸怀坦白,光明磊落。”
夏樱不好意思地住了口,退后了半步,取了蒲扇在手,轻轻地给贾敏打着扇子。
贾敏虽是指点夏樱,话中也有训斥张婆子不胸怀坦白,不光明磊落,心存对徐二家的恶意之意,转头再看那张婆子,五十多岁的年纪了,满头白发,虽然来的时候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却不怎么合体,从头到脚寒酸得很,跪在那里又是惶恐不安,瑟瑟发抖。
贾敏不由得心生怜悯之意,说到底这婆子也没有干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儿,自己让夏樱打探消息,人家也将自己所知一一告知,便是有些自己的算计也不算为过。因此便说道:“起来回话吧,我这里不兴这磕头那跪着的,让旁人看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你一个孤老婆子似的。再说你好歹也是先头太太的陪嫁,老是这么跪着回话,让别人看着也觉得我不懂事儿。”
这话一出,春柳忙搬个机子过来,张婆子不敢不坐,忙谢了贾敏和春柳,这才爬起来,半拉屁股搭在机子上面,挺直了腰杆,略微作出一个坐下的样子。
贾敏看她规矩甚好,不由得出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对她说道:“我这人向来是个不喜欢被人蒙蔽的,打破砂锅就要问到底。你只老老实实的把那些事情讲一遍给我听。”
张婆子点了点头,这才从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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