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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传讯给江枫眠,魏长泽夫妇猎妖兽身亡,魏婴失踪。
蓝家应援的门生带回同样消息给蓝启仁,批阅卷宗的蓝启仁腾地站起,颤抖的手指着报信的门生,颤抖的嘴唇蠕动了半晌,才道:“当真?”
门生道:“属下带人赶到时,事情已经了了,魏夫人徒弟亲口告知聂宗主,魏氏夫妇与妖兽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同归于尽,尸骨无存”,蓝启仁听到这几个字,登时如梗在喉,说不出话来,突然他心中一阵绞痛,不觉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鲜血。
“先生!”门生立刻上前扶住了他,蓝启仁捂着胸口艰难地道:“去找藏色遗孤,带回蓝家。”
门生觉得似乎不妥,便道:“江家也在找那孩子,孩子父亲毕竟是江家人,属下若找到直接送予江家可否?”
蓝启仁怒道:“他母亲可是从蓝家出去的,他父亲也不姓江,谁先找到就是谁家的,还不快去!”
门生从未见过蓝启仁这般失态的模样,不敢多言,应声而去。
蓝启仁捂着胸口喘口气,抖索着手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檀木盒子,慢慢回到书案坐下。打开,是那只桃木刻的小兔子剑穗。
那只小兔子油润光亮,呈棕黄色,看得出经常有人把玩,蓝启仁将剑穗紧紧拽在手心,就像在死死挽留什么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蓝启仁很平静,每日白天照例去兰室教书,晚上批阅卷宗处理家族事务,只是屋里的灯光夜夜亮到丑时甚至寅时。每天仍卯时起床,仿佛又回到蓝启智刚成婚闭关时,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咬着牙接下家族重担的模样。
第七天一大早,蓝启仁来雅室向蓝松年告假。蓝松年注意到,蓝启仁将蓄了多年的山羊胡须剃掉了,一张脸俊美无瑕,清冷又固执,这不该是二十多岁青年该有的样子。这些年来,他少数的几次剃胡须,似乎都与某人有关。他剑上代表家族的白玉云纹剑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桃木的兔子剑穗,与银色的剑鞘格格不入,蓝启仁年少老成,这般孩子气的东西,从未见他戴过,况且蓝氏一向有板有眼,衣食住行都有统一标准,今日却不知为何做出这般出格的举动。
蓝启仁故意垂着眼,不看蓝松年的眼神,他没有说理由,只说“告假一日”,这是一个阵述句,要再直接一点的话,就是“我今日休假一天,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个事,不是来请求你放假的”。
蓝松年已经得知藏色夫妇身陨的消息。蓝启仁与池惠的过往他略有耳闻,除去“差辈儿”、“过于佻脱”之类的世俗成见,作为与他先祖蓝安同时代的抱山散人之徒,配他们蓝家绰绰有余。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又勉强不了什么。只是这蓝家人代代如先祖蓝安那般“为一人入红尘,人去我亦去,此身不留尘”,蓝启智如此,而蓝启仁,也怕是如此。
蓝松年叹了口气,道:“去吧。”
蓝启仁从雅室退出,来到藏书阁,坐在那玉兰树的窗下,抄起了《蓝安辞赋集》。当年他自请去藏书阁抄书,便是抄的这本。池惠这人,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听到她的声音,他便探出头去,从玉兰花的疏影中窥探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她挽着虞紫鸢的手臂,和江枫眠魏长泽等有说有笑,虞紫鸢似乎并不喜欢她挽着,她却毫无察觉。有一次,那个人突然回头往楼上窗户看了一眼,四目相对了一瞬,他忙低下头躲开了,假装他的眼神只是路过。可是,当她转过头离开的时候,他却盯着那个背影直到从拐弯处消失都收不回眼睛。
蓝启仁一边抄书,不时停下笔睇往窗外,她还会经过窗外的对不对。今日是头七,传说故去的人会在这天回来看她在意的人。如果她发现他看她,他一定再也不躲开了。只是他等啊等啊,回眸早就超过五百次了,那欢快清脆的声音始终没有出现,他盯着窗外发呆,墨汁滴在纸上晕成了一团也没有发现,他甚至想,也许他不是她在意的人。
蓝启仁又来到兰室,他昨日已自作主张放蓝氏子弟一天假,此时一个人也没有。兰室的布置多年未变,他一掀衣袍,坐到当年听学那个位置上,他坐得笔直,庄重严肃,朝自己书案的右边推过去一张纸,又把笔蘸了墨,放在纸旁的笔架山上,低声道:“就在这里抄。”
可是没人来抄,蓝启仁手一挥,一个虚影便坐在了他的旁边,穿着蓝家的白色校服,垂着眼,饱满的双颊和微撅着带着不满的嘴唇。在一张纸上认认真真地写着“妻”字,她每写一个,他就在心里默念一遍。
他当初嫌她这“如梦令”是“小把戏”,“不屑玩”,可是,今日他却用来见她。以前她活着,就算相隔再远,只要都活着,总会见面的,现在她不在了,他却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见她,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蓝启仁盯着这幻像,眼睛一眨不眨,她身陨的时候,已是魏长泽的妻子,他不该觊觎,可当年这个时候,她还是孑然一身的小道长,虽不属于他,但也不属于魏长泽,他还可以想想,可以看看。
幻影中的池惠微微抬起头,对他笑了一笑,又低下头去。他心尖一颤,那低头间的温柔立即把他的魂儿夺了去,他又盯着看了许久,她始终没再把头抬起来。他低低地道:“留下来,我喜欢你。”她没有反应,还是认真地写字。蓝启仁再也忍不住,解下自己的抹额,往那虚空的手臂缠去,她专注地写着字,一点儿也不抗拒,任由他动作,可是他拿着抹额绕啊绕啊,并未抓住一点东西,只是一圈一圈地叠在另一只手里,无枝可依。
他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触到虚空的灵波上,点起一个波纹荡漾了开去,她终于又把头抬起来,对他微微一笑,幻像就消失了。
蓝启仁的手还停在半空,虚虚地抓了一下,怔了一会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手中绕成一圈圈的抹额,没有再戴上,只是紧紧拽在手心。
蓝启仁又出了兰室,几个门生对没戴抹额的蓝启仁避之不及,都识趣地假装没看见,远远便掉头落荒而去。
蓝启仁不知不觉又来到后山的溪边,以前在这里抓到他们在烤鱼,池惠用一条烤鱼“栽赃”了他,害他也抄了十遍家规,不过,他不后悔,抄家规给了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那时他这二十几年中最悸动的时光。他永远记得那烤鱼的香味,焦脆的鱼皮下细嫩的鱼肉。如果他当初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就好了。
光风霁月的蓝二公子将手里的抹额塞进怀里,脱下靴子,将雪白的校服下摆卷起,塞进腰带,跳进溪水中。水很凉,但比起冷泉就舒服多了,他是第一次以抓鱼为目的下水。
小溪有一处弯道,溪水在那里形成一个潭,流动缓慢,被冲得光滑的石头旁边,有几条青色的鱼悠闲地游动,蓝启仁自小练功,抓几条滑溜溜的鱼自不在话下。他只抓了两条,两条就够了,今天只有他和她,没有别人。他在浅水处用石头围了一个小潭,把鱼围在里面,然后去准备柴火。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蓝二公子赤着脚捡了一堆柴火,抓起鱼,给它念了几遍往生咒,再用手指一弹鱼头,刚还在奋力挣扎的鱼便不动了。蓝启仁按照记忆中的样子,用木棍从鱼嘴里插进去,用火符点燃了柴火,坐在火堆旁边的石头上,把鱼伸过去烤起来。
他还光着脚,卷着袖子,想想又往脸上抹了两道炭灰,她那天就是这个样子,俏皮极了。可能他捡的柴火不够干,烟极大,风向似要和他作对,他坐哪里风便偏吹往哪里,蓝启仁为了避烟,不得不围着火堆转来转去,结果还是熏得泪流满面,烤鱼也变成了熏鱼,雪白的校服沾染了不少炭迹,乌墨的发上也是烟灰。
手中的烤鱼散发着焦香气,烤得一面深一面浅,深的那面过火,浅的那面火又不足,为了避烟他根本没注意翻面。蓝启仁坐在石头上,分出一只烤鱼对旁边的石头道:“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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