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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空中轻骑兵

第一章　鼠标加钢铁

张京鸣原来是国有军工企业的的技术骨干，1980年代毕业的大学生，在四川的一个山沟里工作了好多年。老张是搞自动化的，在军工系统，无论生产技术还是最终产品本身的控制系统，自动化技术都是核心的技术之一。这个道理很简单，要想有制造实力，没有自动化技术很难在成本降低和精密度提高两个方面取得优势；而设计和生产出的产品，要想满足“智能”化的发展趋势，本身也需要自动控制技术的支持。在中国军工领域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的大科学家钱学森就是中国自动化科学的教父。

八十年代以后，即使是在国内，自动化技术也迅速从原始的模拟控制装置和大批蠢笨的继电器开始迅速进入数字集成电路时代，深圳就是这样的一个能够买到各种元件的大集市。

张京鸣就是这样有了经常去深圳的机会。本来他们所里的元器件主要由北京和上海的一些厂家和研究单位供应，可是这些国产的集成电路品种非常少，而且质量还不稳定。就拿一些极简单基础的门电路来说，国产货的耗电量是进口产品的好几倍，竟然需要加个小小的金属盖儿来散热，产品实在很粗糙，更加让人难受的是价格竟然还要高一些。

当初刚到深圳的张京鸣只是想先买一些进口的元件替换着用，也许不久就有国产的集成电路可以用了，我们中国人仿制能力还是很强的，而且现在哪个企业不在改革，不想赚钱。让张京鸣想不到的是，从此以后，他再次用到真正的国产集成电路产品已经是二十年以后。

早期进入深圳的所谓“高科技企业”，主要都是香港人、本地农民、外来的小老板开办的电子组装厂、玩具生产企业等等，这些企业以粗放的农民式的管理、家庭作坊水准的拙劣的香港制造技术为两大支柱，竟然也能够迅速发展，其诀窍无非就是没有大锅饭，释放了人的创造欲望而已。随着这些企业的技术能力的提高，农民出身的企业家也敢仿制国外的比较尖端的产品，有些成套的技术设备甚至被军工企业采用。为了能够在期限内完成一些科研和产品开发项目，这些原来高贵的所谓掌握“国内领先的尖端技术”的老资格企业遮遮掩掩地，最后是必然地把很过关键环节的设计和制造转移给这些不受国家照顾的但是却有效率的小企业来完成。一批批取着俗气的吉利的名字或者不小心就念成国际大公司名字的“疑似国外厂家”的小企业通过这种合作也吸取到了军工产品丰厚利润的一部分。

在与这些合作伙伴打了几年交道后，老张经过了开始的新奇、以后的不平，最后陷入了深刻的反思。他想的最多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貌似强大的传统大型军工集团在这种竞争面前这么容易就陷入不利境地，在内部技术人才到核心产品市场这样一些重要的方面逐渐丧失领地，最后几乎都要丢盔卸甲？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年，已经年过四十的老张决定下海，创办自己的企业。如果说下海对于老张这样的成熟稳重的人存在某种难以抗拒的诱惑，那么这个终极诱惑并不简单是物质方面的诱惑。熟悉老张的人都知道，他身上有着太多的传统知识分子的固执。按照老张自己的话说，在把最辉煌的十几年的青春献给了老企业之后，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得到能够充分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

在深圳这个地方，虽然不是发挥人的能力的天堂，但是最大的好处是办任何事情不象内地的大多数地方那样特别讲究“熟人照顾”，讲究“人际关系”。虽然在这里不可免俗地有熟人关系也能够更好更快地办事，但是原则上这里却是一个利益和效率超过人情的地方。在这里，个人的特长比较容易得到认可，特别是这样的特长能够创造经济价值的时候。

老张虽然不太擅长人际关系，但现在自己为自己做主，就没有了这方面的顾虑。他以自己的特长为核心，专门帮助其它企业设计和调试产品的核心部位，帮助用户解决特殊的技术难题，企业也逐渐得到了发展。几年间随着老张白发的增长，企业从一间小库房，2个工作台逐渐有了一定规模，员工人数也有了近百人。与创办者本人的特点一样，公司也有自己鲜明的技术特色，经常推出一些技术含量比较高的产品，为其他企业和特殊客户专门生产各种定制的高级机电产品。

二十一世纪初，如火如荼的网络经济以爆发式的魔力吸引了一大批青年才俊放弃了铁饭碗甚至是金饭碗，跳进了网络经济这个全世界最大的啤酒桶里畅游。只不过三四年内，大部分的鼠标经济和眼球经济都进入了苦苦挣扎，甚至即使加上水泥来加固—；—；号称“鼠标加水泥”，也未能持久。

＇作者注：鼠标加水泥是一个网络行业的比喻，指网络产业与传统产业紧密结合，以寻找赢利点来发展整个产业，比如在网络上卖水泥，或者卖书、卖内裤等等都属于这一类行当。＇

在老张这样实际的人自然是不会参与到这个热情的投资和破产运动中去，而是稳稳地干着自己擅长的事情。要不是一个老朋友的电话，网络对于老张只不过是用来看看新闻，查查技术资料，收发邮件的工具而已，不会成为老张业务的一部分。

老张现在经常接各种小批量试制的活儿，很多活儿来自军工系统——现在是和平时期，各种研制的样机不少，真正装备部队的不多。这些年传统的军工研究和生产单位由于人才流失严重，越来越依赖把整个项目分包这种方式。年底和年初往往是项目验收的关键时刻，经常有急活儿需要干。

管理水平和工人的技术能力是制造业的核心能力。比如国内用同样的散件组装的汽车就是不如原装进口的质量好，原因一方面在于管理上，另一方面还在于技术工人的素质上。而老张这里更是典型，由于经常承接难度高、批量小的定制活儿，关键的活儿主要依靠两三个老手，在效率上更是形成明显的瓶颈。虽然公司里有了好几十号人马，但是能够胜任关键技术岗位的只有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员工＂，老张本人也经常需要亲力亲为，赤膊上阵。这也是中国产业上的悲哀：我们的工人队伍数量很大，似乎是世界上最大的资源，一个典型的工业城市下岗的人数随便就以几十上百万计，但同时我们又严重缺乏能够满足要求的高水平的技工。

这一年最后几天就要过去了，虽然大批的网络公司伴随着泡抹的破裂而倒闭，不过对人们的生活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年轻人都忙着狂发祝福的手机短信，这几年这些并不信教的中国年轻人都重视起来过圣诞节来了，这也算中国开放的副产品吧。老张却还忙着赶活儿，他对洋节没有什么兴趣。等忙碌的一天结束的时候，老张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了家。与多数这个级别的中产老板一样，老张的孩子一年前去了国外上学，家里就夫妻两人，而老张没有过夜生活的习惯，一下班就回家。

这一天本来也是很普通的一天，不过一个本来也很普通的电话却改变了这一天。老张这样马上就满五十的人来说也因为这个电话重新开始了新的冒险，因此被老张的爱人—；—；按照深圳这边的广东习惯应该叫张太太—；—；称为“第二次下海”，第一次还算依靠自己本身的专业，在浅海里游，这次可是不知死活地“往深海里去”了。

“老张啊，我是老魏。”老魏是是老张的一个老同事，他还在原来的单位，曾经帮老张联系过两个项目。

“老魏啊，要过年了，你也不出来玩玩。”

“不行啊，我们最近这一两年项目又多起来了。我年纪虽然不小了，可是现在还能发挥作用啊。”

“没想到你还真行。”

“什么行不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象我们这样的单位，这几年没有多少项目，年轻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客气话我就不说了，我今天是老着脸想托你个事情。”

“什么事情啊？我能帮上忙吗？”

“是这样的，我儿子好容易上了个大学，不愿意回到我们这偏远地方来，这个我也能理解。他在深圳已经有两年了，说是不愿意利用我们老一辈的关系，所以从来不和你联系。最近我还是听别人说的，他现在暂时没有工作，而且还由于重感冒和劳累过度，得了急性肺炎，我给他打电话但是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希望你能去看看他，然后把真实情况跟我说说。”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老张很干脆地答应了。老魏的儿子叫魏风林，这个小伙子老张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他现在也在深圳。在老张记忆中魏风林是一个很老实懂事的年轻人，技校毕业后在厂里当了工人，过了两年后才考上了大学。说起来这个小伙子原来也是工人出身，而老张和他现在手下最得力的王铁也一样是当过工人，然后考上大学成为技术人员的，不同的是老张学的是自动化，王铁学的是传统的机械，而这个名叫魏风林的年轻人学的是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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