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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全哥成亲时还在琉球,并没有遍请亲朋。是以这一回紫萱成亲,狄希陈也不肯声张,只在宅里叫了一班小戏,摆了十来桌酒,来的多是狄九的朋友。明柏那边实是寻不出几个客来,狄九替他主张,请了扬州知府梅大人做主婚人,提调官出头,同知、通判俱来捧场,轿厅里停满了轿子,左邻右舍见这一家合官儿们来往,自然要锦上添花,争相来贺。严家倒是比狄家还热闹些。
到了吉时明柏穿着大红的状元袍,纱帽上插着两对金花,披红骑着高头大马去狄家迎娶。狄家几个丫头将盖着红帕的紫萱扶出来,在后堂拜过狄希陈两口子,慢慢扶到前边坐轿。
那日原是个大吉大利宜嫁娶的日子,一路上遇见的花轿没有二十顶也有十五顶,花轿妆扮的富丽繁华的多得是,却没有哪一个新郎倌比明柏更俊美,行人见了都赞他是潘安再世,惹得许多小户人家的闺女媳妇追出来看新人。
明柏见许多少女嫩妇追着他看,甚是不安,涨红了脸低声吩咐:“速走,赏钱加倍。”抬轿子的脚夫听见,拨起腿就走,跑的飞快。
紫萱才将饼合水从怀里掏出来,正在那里寻思是先剥开纸包吃饼还是先拧开盖子喝水,轿子猛然一颠,唬得她抓不住饼包合水瓶,两样都跳到裙上。紫萱伸手去捞,只捞得装水的小银瓶,眼睁睁看着油纸包顺着裙子滑到轿外头去。谁家新娘子坐在花轿里偷嘴吃?说不得过几日全扬州都晓得她狄紫萱偷吃。紫萱越想越羞,缩在椅上动都不敢动。
且说明柏恰巧回头,看见轿子里溜出一个纸包来,一转眼就叫两个跟着轿子跑的顽童捡去。他怕是紫萱随身带的要紧物事,忙叫个管家去瞧。那管家瞧了几眼,奔回来小声笑道:“是包烙饼,小的就不曾开口要了。”
明柏听说是饼,笑得一笑,吩咐狄得利道:“千万记得,到家先送一盒点心到新房去,紫萱怕是早饭还不曾吃呢。”
狄得利忍笑点头,因怕到家人多事杂混忘了,要打马先回家。这一日成亲的人又多,走几步就能遇到一队接亲的队伍,又是腊月十八,满城都是办年货的人,条条街上都是人。狄得利走到一个路口,见两家娶亲的队伍僵持在路当中,俱都不肯退让,眼看着要吵起来了,忙打马回头叫绕路。一个管家晓得一条近道,引着大家拐进一个小巷子,只说拐两个弯再重回大街,正好把方才那两队人马甩在身后。谁知走到一半,对面也有一队接亲的人马顶头撞来,偏生巷子又窄的紧,掉头都不能,俱是进退不得。
那边的新郎倌合明柏隔着几步路相对苦笑。小全哥送亲,原是在后边守箱笼,因前面许久不动,下了马步行到前面,却见两个新郎倌站在道边晒太阳闲话,各家的管家合喜娘媒婆把各家的轿子看的甚紧。见小全哥来了,明柏忙接上前几步,笑道:“这位唐世兄说掉头不吉利,还好这家是他的远房姑母,他已是使人去说,要借人家后院暂歇,让俺们先过。”指了指巷子一边的一扇黑油板门,又指着小全哥对那位新郎倌笑道:“这是俺大舅哥狄贤齐,这是唐待郎的六公子。”
那位唐公子冲小全哥做了个揖,笑道:“我岳家其实离寒舍也不过几步路,偏生要体面,岳母必要绕扬州城转一圈方许抬回去。可是与人与己都添麻烦。”
小全哥笑道:“俺们家也是呢,没的说,过几日俺们出来吃酒,好好谢你。”
唐公子笑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谢什么。我合严世兄也算一见如故,改日到府上耍。”因他姑母家的门开了,就辞了去,护着花轿倒退着进了后宅,把道路给明柏让了出来。
明柏因小全哥走路,索性也下了马,扶着紫萱的轿杆,低声笑问:“怎么这么不小心,连吃食都掉下来了?”
紫萱又羞又窘,低声道:“喜娘说是这一日都不许吃喝,俺就想趁着在轿上无人看见吃点子什么。怎知轿子突然颠起来……明柏哥,可有人瞧见?”
明柏笑道:“不曾,只俺看见了,怕丢了什么要紧东西,叫得利哥去瞧了一眼,别人通不知道。”
紫萱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娇嗔道:“明柏哥……”待想问他吃不吃水,又怕抬轿的人听见,隔着窗轻声道:“你休合俺说话。”
明柏会意,松开扶轿的手。一抬头正好看见小全哥对着他似笑非笑,狠是不好意思,涨红了脸笑道:“上马呀。”搭讪着叫狄得利把小全哥的马牵了来。
小全哥一本正经道:“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您先请。”让着明柏先上了马,还要去替明柏牵缰绳。狄得利晓得他两个是顽惯了的,站在一边呵呵地笑。
喜娘和媒婆俱是扬州妇人。扬州的小脚是出了名的。她们两个人四只小脚移来移去,哪里是站得住?
喜娘忍不住合媒婆小声音道:“从没见过新人这样顽皮的。”因管家们瞪她,索性扬声道:“知府大人还在府上等着呢,快走沙。”
这一句话说得娇滴滴千回百转,就叫路边一个老汉酥了半边,倚着墙走不得路。小全哥合明柏都打了个寒颤,八个轿夫笑的见眉不见眼,正待大步走。忽然吱呀一声门板响,巷子里一扇朱漆小门推开,一个头戴金晃晃高冠,身着大红遍地金洒绣百花穿蝶锦袍的青年公子探头出来,笑眯眯正待说话,却合明柏打了个照面,两个俱都吃了一惊。那青年公子缩头回去,明柏沉下脸道:“走。”
唬的狄得利忙收起笑容亲自牵马。大管家如此,别个更不敢怠慢,大家忙忙的上了大街,就不曾再绕路,径直到严宅。
小全哥只觉得那人面善,想了许久才想起来那位的样子狠想有幸挨过紫萱砖头的林家大少爷。就真是那位主儿又能如何?只是此事不能当着明柏的面提。小全哥一声不吭,等他二人拜过天地,陪着梅大人吃酒闲话不提。
明柏敬了三次酒,那位梅大人见严公子不大像有精神的样子,就推衙里有事先辞了去,他一去,属官们自是跟从,呼啦啦客人就散去了五六成。再吃几杯酒,小全哥见明柏笑容勉强,劝着叫大家伙不要闹酒,拉他到后面更衣,说他:“原是大喜的日子,你合俺妹子又是打小就要好,你怎么这样没精神?”
明柏取手巾在面上狠狠擦了一把,叹气道:“俺遇见大堂兄了,想来,我爹也在扬州,以后,有的烦呢。”
小全哥在他肩头重重锤了一拳,笑道:“烦不烦还不是在你?没的为着烦心就不成亲了?打起精神来,难不成叫紫萱瞧你不顺眼,也拍你一砖!”
紫萱曾狠狠拍了枫大爷一砖,明柏想到从前紫萱曾合他说狄九婶菜刀挥向三伯的故事,忍不住微微一笑,晓得就是林家那些人贴上来,紫萱也不是那等受气的软脚虾,他心中略松快些,点头道:“俺只说这辈子再不合他们打交道呢,就不曾想会再遇见,一时失态,莫怪莫怪。今日原是大喜的日子,俺们吃酒去,今日不醉不归!”
小全哥笑道:“罢了罢了,你真醉了,紫萱就要拍俺砖头了,吃几杯意思意思,送你入洞房罢。九叔说送了一箱子好东西与你,是什么好东西?”
明柏的脸霎时间红的胜过身上的红袍,嗯嗯啊啊好半日,顾左右而言:“我们得利嫂子新学的扬州点心,狠是中吃呢。”
小全哥突然明白过来,一般儿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俺九叔就不会做正经事,俺想起来了,珠儿合珊儿今日有点小咳嗽,俺做爹的也要回去瞧瞧。”连席也不肯坐,一溜烟从后门回家去。陈绯在席间听说他偷偷溜回家,忙寻了个借口从席上出来,走到他们院里问当值的媳妇子:“大少爷可是吃醉了?”
媳妇子指指东厢,笑道:“在哄小小姐耍呢。”
陈绯忙推门进去,贴着小全哥的脖了嗅了嗅真无酒味,奇道:“你这是怎么了?合明柏哥闹别扭了?”
小全哥叫奶妈把孩子们都抱走,拉着她走到屏风后,小声道:“九叔前几日不是合俺说要送几样好东西给明柏哥?俺就没想到是那个!方才还问明柏哥,真真是羞人。”
“是哪个?”陈绯猜了许久,笑道:“可是那个?”
“就是那个?”小全哥恼道:“九叔真真是可恨……”
陈绯抿着嘴儿笑道:“昨日娘也送了一箱到紫萱房里,听说咱们妹子房里的灯一夜都没熄。”
“娘……”小全哥无言以对,小声抱怨道:“这个,九叔合明柏哥说也罢了,娘怎么也……”想到母亲言行与寻常妇人全是两样,却是把后半句吞了回去,狠怕陈绯问他:“娘怪怪的,样样都合人家不一样,却是为何?”
“原就是当说的。”陈绯羞答答小声道:“我出嫁前日,也有个婶子与了我几本册页瞧的,她说老人家规矩,不晓得男女之事,原当教一教……”
小全哥听得这是老规矩,放下心来,笑道:“罢了罢了,原来只有俺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晓得呢。俺们成亲那日,爹只叫俺对你好,别的话都不曾多话,分明是唬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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