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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本想一早把糟白鱼带来,由进宫言事的本衙官员给永庆公主捎去,谁想早上走的匆忙,竟然忘记了,好在昨日在鸿胪寺坐了一天,他是亲眼见到了这个衙门平素是如何的无所事事,官员小吏们告假翘班的比比皆是,杨左使下行上效,也没和衙门里的人说一声,便掉头往回走。
杨浩这位大人,一直是步行上班的,因为他的家就在汴河岸边,距鸿胪寺不算太远,家里招募几个轿夫抬轿上衙原也不妨,只是这么近的路实在犯不着,再加上随着功力的逐渐精深,内息吐纳需要的时间比练外功的时间还长,而吕祖所授的吐纳之法并不需要盘膝入定,走路时一样能够练功,正是两全齐美。
当然,不坐轿子的话,穿官衣戴官帽走在路上未免不便,所以他昨日就把官衣留在了衙门里,只着便袍,到了衙门再做更换。此刻,杨浩便是一身宽松舒适的道服,双手捏着手印,左手抱日月,右手揽乾坤,大步流星,矫健的步伐伴着他绵长的呼吸,彼此配合的天衣无缝。
出了朱雀门,过了龙津桥,往武学巷里一拐,恰见路旁坊市中一阵嘈杂,杨浩站住身子看了两眼,却是路旁一个棚子卖大木的商贩和巡弋的兵丁正在争辩。
“谁敢抄没?谁敢抄没?”那商贩见士兵们一拥而上,要抄没他的货物,登时大怒,他爬上堆积如山的一堆大圆木上,脸红脖子粗地道:“你们谁敢动?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是赵普赵相公府上的外管事,谁敢抄没我的木材,借你一个泼天的胆子!”
杨浩本不欲理会这些事情,可是刚一抬腿,听说事涉当朝宰执,不禁又站住了脚步。
那些士兵一听,气焰顿时消褪,面面盯觑半晌,竟无一人上前,旁边百姓见了不免议论纷纷,这时一个声音慢条斯理地挪揄道:“这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啊,赵相公固然了得,赵相公府上一个管事,居然也是这般威风。”
“谁,阴阳怪气的,有本事站出来说话!”那人站在木料堆上咆哮道。
“本官就在这里,低下你的狗眼看清楚!”
木料下面,高大的士卒左右一分,现出后边一个人来,比起旁边身材魁梧的士兵来,这人身材矮了些,生得比较文弱,一副南人面相,颌下三缕微髯,看年纪五十上下,身上穿着一袭军服。
那管事问道:“你是哪个?”
木堆下面那位将军慢条斯理地道:“本官左监门卫赵玭,奉旨巡弋京城。官家早有旨意,禁运秦陇大木,禁用大木造宅,你竟敢违抗诏令么?”
那管事跳下木材堆,凑到赵将军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倨傲地拱了拱手道:“赵将军,你与我家相爷同朝为官的,彼此也当有个照拂。不过是贩卖些木料罢了,偌大的开封城,哪能面面俱到呢,将军你抬抬手,这事儿就过去了。”
赵玭冷颜道:“官家诏书明令禁止贩运秦陇大木建宅,你等私运巨木进京,已然是违旨了,若是自家盖房子那也罢了,偏偏还拉到坊市间贩卖,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让本官如何照拂?”
那管事一听,不阴不阳地笑了起来:“好教赵将军得知,我们相爷家正在起一幢大宅子,这些木料,就是造宅子富余的,因为家里用不了,傅老管家才吩咐小的把它们拉到坊市上贩卖,傅老管家侍候了一辈子赵家人,他的吩咐……这背后自然就是我们家老爷了,赵将军,你要是觉得我们老爷违旨了,那你就把木料拉走吧,小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外院管事,您要捉我入狱,我也只能受着,没话说。”
他把双手向前一伸,很光棍地道:“来,赵将军尽管把我捉去便是。”
赵玭本以为是相府下人私自贩卖木料,这样败坏主家行为的事,赵相公要是听说了也必然大怒,他本打算扣下这批木材,回头再亲自去向赵普说明情况,征得他的谅解,如今人家说的很明白了,贩卖木料,就是赵相公的意思,这官腔还怎么打?
抬头看看那堆积如山的所谓建宅富余下来的边角料,赵玭面有苦色,四周百姓见他模样,便晓得他是怵了赵普,一阵窃笑声传来,臊得赵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那管事一看赵玭熊了,胆气复又壮了起来,冷笑一声道:“怎么,可是赵将军觉得小人罪不当捕?将军要是没甚么事,那小人可就走了,相爷今晚要吃雀舌羹,小的还得抽空去给老爷买百十只雀儿回去。”
那管事说罢,对手下人摆摆手吩咐道:“去去去,都勤快着点儿,做买卖得会吆喝,瞧你们一个个都跟喝了哑药似的,本管事去采买点东西,你们可别给我偷懒。”说完,他把袖子一甩,大剌剌地走开了。
赵玭被他如此藐视,脸色气得铁青,他本是蜀国降官,并非赵宋嫡系,所以做事一直谨小慎微,能忍就忍,但这不代表任何人的轻蔑他都能够接受,如果那相府管事给足了面子,好好央求一番,他原也可就坡下驴,可是没想到相府一个管事,竟也如此跋扈,是可忍孰不可忍?
待赵玭把怒气值蓄满了,那位管事早已扬长而去,此时他若冲着那些苦哈哈的下人摆威风反而落了下乘,赵玭骑虎难下,却又动手不得,最后把牙根一咬,冷笑一声转身便走:“老子这些年忍气吞声,腌臜气也受得够了,如今你相府的一个小小管事也敢向老子摆威风了,好!好!好!格老子的,我找皇帝老儿评评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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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暗蹙眉头,赵家的人实在是跋扈惯了,在盱眙县,给赵家运木料的人撞翻官府粮船,就敢扬长而去。开封闹市街头,赵家的人敢公然出售朝廷违禁货物,视巡弋将领如无物。
不过一想到赵普在自己的政事堂中放了一个大陶壶,无论中外臣僚给皇帝的奏章,只要他看不顺眼,就往壶里一扔,攒满了就一把火烧掉的传闻,这些人的跋扈那便相形见绌了,如此上行下效,正是赵氏门风。
杨浩回到府邸,取了早已包好的糟白鱼,四下看看,诧异地向门子问道:“两位夫人呢?”
老门子答道:“两位夫人说老爷新官上任,公务忙碌,担心老爷累坏了身子,所以亲自上街采买菜蔬去了,说是今晚要给老爷烹调几道佳肴美味。”
杨浩皱了皱眉,自那日诳骗唐三儿之后,唐家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他也不知瞒过了唐家的人没有,万一唐家不信,来个当街掳人,他们掳的是唐家人,自己手中又没有婚书,这官司可不好打。
杨浩吩咐道:“等两位夫人回来告诉她们一声儿,这些天暂且不要上街,以免横生枝节。”
那老门子听的莫名其妙,也不知会横生什么枝节,只是唯唯应着,杨浩便提了那包糟白鱼去了鸿胪寺。契丹使节已经回去了,来的时候鄂巴多大人带着十几骑侍卫飞驰而来,回去的时候大包小裹装了七八辆大车,想快也快不起来,也不知他几时才能赶回去。这时节不比后世,有个电报的话,和契丹皇后陛下你来我往打打嘴仗挺解闷儿的,如今再等契丹回信却是旷日持久,鸿胪寺又清闲下来。
不过杨浩原也没指望刚一上任马上就有机会出公差,如果自己太快“出事”,容易引人疑窦,他还需要在这里蜇伏一段时间的,有了这种认知,他倒也随遇而安,并不焦躁。
杨浩赶回鸿胪寺后,便向人打听今日谁会进宫,以便托他把这包糟白鱼给那只馋嘴猫儿送去。可是像鸿胪寺这种清闲衙门,平素进宫见驾的机会实在太少,今日竟没一个进宫呈送公文的。
杨浩拈了拈那包糟白鱼,心道:“说不得,寻个机会去见魏王,请魏王送进宫去吧,唔……不成,私下走动,一旦落到晋王眼中……要不找个人给魏王送去?也不妥,我哪来那么大的架子,一包糟白鱼而已,还敢大剌剌的使人送去,让魏王跑腿儿?那也太不像话……”
正踌躇间,鸿胪丞焦海涛陪着笑脸走了进来。自打杨浩那封国书,官家不删不减一字便全文照抄,加盖玺印发还契丹使者之后,高翔高右使就乖乖回衙门办公了,鸿胪寺的官员们也都对杨浩收起了轻视之意,言语之间增添了几分敬意。
本就觉得有愧于杨浩的焦寺丞更是一见他就笑,未语先哈腰,那股子谄媚劲儿把不明原因的杨浩弄得浑身不自在。不过这一来二去的,他两人倒成了关系最熟络的。
一见杨浩,焦寺丞便点头哈腰地笑道:“杨左使,咱们鸿胪寺平常是清闲的门可罗雀呀,一年下来也不见有一件事情做。现在可好,杨左使来的那天,这屋檐下的喜鹊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果不其然,自打杨左使您这位贵人来了,咱鸿胪寺那真是喜客盈门,忙碌的很呐。”
杨浩翻了个白眼儿,看着笔架上蛛网道:“焦寺丞,你可别扯淡了,就这还叫忙?”
焦寺丞自袖中摸出一封信来,谄笑着递上去道:“怎么会不忙呢,您瞧,契丹使者刚走,吐蕃使者的信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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