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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很大,这种大风的天气里羽箭根本无法射准。但两军交战时弓箭手无需瞄准,他们只需要按照将领的口令将雕翎射向某一个大致区域,便能依靠羽箭的密度给予敌军最大的杀伤。
突厥狼骑最擅长的便是射术,阿史那骨托鲁甚至可以确信手中只有长槊的博陵军会在自己精心准备的弓箭大餐前狼狈逃窜。不,他们即便逃窜也无法保住性命,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的羽箭,根本没有人能幸运地逃过!
然而,事实却正和骨托鲁预料中相反。浓密的箭雨非但没能让博陵军大阵分崩离析,腾空而起的黄色烟雾反倒给本来就杀气腾腾的军阵平添了几分神秘和威严。在羽箭攒射中,那条初醒的巨龙向前一步,又向前一步,转眼之间已经将阿史那骨托鲁牺牲了上千弟兄才制造出来的空隙跨过了一半。
“怎么回事?元庆这头蠢驴!”阿史那骨托鲁大惊,气急败坏地骂道。一万五千名弓箭手的攒射却未能阻挡博陵军的分毫,不是指挥者阿史那元庆故意捣乱还能有什么原因?“抛射,传我的命令,抛射。快!”他大喊大叫,唯恐传令兵无法正确转述自己的命令。但很快,骨托鲁明白自己错了,左前统军阿史那元庆没有犯丝毫错误,从一开始,他就采用了抛射战术。让羽箭斜向升空,避开博陵军前排的巨盾和侧翼的皮盾,径直打击对方军阵中央。
但是,所有突厥人都低估了博陵军大阵对于羽箭的抗击力。第一排巨盾和江湖豪杰手中的皮盾只是为了防御流矢和羽箭直射,对于凌空飞来的箭雨,他们居然异想天开,依靠竖起的槊杆拨打格挡。
而偏偏这种看似愚蠢至极的方法,在此刻收到了无法想象的效果。高速掠过的大风已经让羽箭的发飘,力道大为减弱。修长的箭杆被一排排有节奏来回摆动的长槊拨打,梳理,过筛,能连续飞跃三重槊杆却不被拨落的羽箭已经不足一半。而博陵军高举的长槊何止三重,当羽箭勉强到达预定位置,还能有杀伤力的只剩下了不足两成。这两成能造成杀伤的羽箭,面对博陵士卒人与人间隔一步半稀疏队列,也只能有四分之一勉强能击中正确目标!(注1)
两成羽箭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说,承载了骨托鲁大汗全部希望的羽箭,真正能对博陵军造成杀伤的只有半成不到。即便这区区半成羽箭,依旧要面对铠甲的防护力和是否命中士卒要害等考验。
如此轻微的战损对一支身经百战的队伍已经够不成任何打击。受了轻伤的博陵士卒随手将羽箭拔出向地上一丢,便又跟上了袍泽的步伐。间或有不幸的博陵弟兄被流矢击中要害,后排正对着他的袍泽立刻迅速上前两步,填补牺牲者留下的空白。下一排士卒填补第二排,再下一排弟兄依次补位,整个大阵的完整性丝毫不受影响。
天!居然有这种步兵战术?待看清楚了博陵军的对抗羽箭方法,习惯了骑射制敌的突厥贵胄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如果中原的军队都采用这种战术?突厥人如何可能与之为敌。
阿史那达曼,阿史那贺鲁,阿史那湖色罗等突厥贵胄同时将目光转向阿史那骨托鲁,这一刻,他们对夺取中原的信心彻底动摇。他们当然不知道,此军阵是由北周、大隋两代王朝中的优秀将领,经过数十年的实战总结、改进才创造出来的。其中凝聚了大将军王杨爽,楚公杨素、上柱国张须陀和敌将李旭无数将领的心血。就在昨天,此阵还经历了老长史陈演寿的一番补充,从而达到绚丽的顶点。
这样的军阵,士卒非经历极其严格的训练根本不能掌握,将领非具备极其坚强的心志不敢实施。可以说,整个中原,除了骨托鲁等人眼前这支脱胎于汾阳边军的博陵军,其他诸侯麾下的兵马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学会,也根本不可能施展得出来。
就在突厥贵胄们无法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当口,博陵军大阵已经将骨托鲁精心布置的死亡地带跨了过去。双方再度接触,博陵军三角形的阵锋插入突厥狼骑中间,然后迅速被巨大的阻力压成了一道弧线。前排的巨盾手没有其他兵器,快速将手中巨盾转竖为横。盾盾边缘相接,凌空加起一道木栅栏。在这沉重的木栅栏之后,第二排士卒上前跨步,口中大喝一声“杀!”三尺槊锋掠过盾牌上缘,径直地刺入了狼骑的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第三排博陵士卒看到两军接触,迅速将斜举的长槊放平,双脚发力前冲,顺着第二排士卒六留出的空隙向前补位,口中大喝一声“杀!”,又将数十根长槊刺入了突厥狼骑中间。
没等被打懵了的狼骑做出反应,第四排博陵士卒又至,还是一声大喝,干净利落地将手中长槊刺了出去。
敌我双方在军阵变形之后的接触面不过二十余人,三排长槊连刺,最大杀伤不过六十名名狼骑。但随着这六十名狼骑的倒下,挡在博陵军面前的武士们顿时变得稀疏起来。他们不畏惧战斗。可只能被杀,却无法还手的战斗,谁也承受不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此时,博陵军大阵中又传来一声激越的号角。大半数人马已经走出山谷河东弓箭手们,在陈演寿的指挥下斜斜地举起了角弓,将羽箭对准还在向博陵军骚扰的突厥同行射了过去。
论对射术的掌握程度,河东弓箭手远不及他们的塞上同行。但论手中的兵器,狼骑所持木弓却永远无法与中原工匠精心制作的角弓相提并论。组合了六种材料的反弯角弓射出的羽箭初速度大,力道足,受风的影响小,虽然有近三分之一被吹偏,仍然剩下了一万余支砸进了突厥弓箭手队伍内。
刹那间,正在引弓攒射的突厥弓箭手队伍便腾起了一股血雾,无数人倒地,无数受伤者在血泊中翻滚哀号。身为中原军队阵腰的老长史陈演寿却丝毫不给敌人喘息机会,奋力吹角,随着高亢的角声,又一排箭雨凌空射了过去。
“嘭!”弓弦响处,一片羽箭组成的乌云遮断本来就十分柔弱的日光。被阴影覆盖的突厥弓箭手转过身体,仓皇后逃。人的双腿怎可能跑得过羽箭,随着一点点白光落下,上千人的身体被羽箭射穿。锐利的箭簇撕开皮甲,撕开血肉与筋骨,将奔走不及的狼骑直接钉在了地上。
“转身,右前方,八十步,射!”老长史陈演寿再度举起号角,用角声引导着上万支羽箭向挡在自家右侧的突厥弓箭手还击。雕翎腾空,从列队前进的博陵弓箭手上方掠过,然后苍鹰般疾扑而落,啄瞎突厥人的眼睛,撕碎突厥人的喉咙。
连番受到打击了突厥弓箭手哪里还顾得上再阻杀博陵军将士,或者手忙脚乱的逃避,或者在个别英勇的将领指挥下,匆忙向河东同行还击。以密集阵列跟随在博陵军身后前行的河东弓箭手立刻出现了伤亡,血光四下飞溅。但前方的博陵军弟兄与敌军舍命搏杀,河东将士不敢也不愿意在友军面前示弱。他们冒着突厥人的箭雨,将手中雕翎一波波向草原同行射去。自己这边倒下一名弟兄,至少也要让突厥人以同样的代价来偿还。
白羽在空中飞来飞去,两支雕翎正面相撞,闪着火星落地的情况屡见不鲜。每一波弓箭落下,必然有一股血雾腾起。但河东士卒却根本不为身边的伤亡所动。这些仓促被征入军中,没经历过几次恶战的新兵终于成熟了起来,宁可正面被射穿身体,也不愿意自己或者袍泽的后背卖给敌人。他们在箭雨中边走边战,从容不迫。他们跟在博陵军的身后,亦步亦趋,不离不弃。
有了河东弓箭手的掩护,博陵将士无需再顾及来自头顶的威胁。他们潮水般向前推进,将长槊如海浪般捅进突厥人的队伍。在一连串的叠刺之下,突厥狼骑就像过了季的无根竹笋,一层层被剥了一下,一层层变为博陵军脚下的尸体。看到自家弟兄当不住博陵军锋樱,几名领军的突厥伯克冒险调整战术,尽力让麾下狼骑避开槊阵正前,试图迂回到两侧,从侧翼打开槊阵缺口。
作为大阵两翼的江湖豪杰和塞上马贼们怎肯让突厥人的图谋得逞,拎着朴刀皮盾便迎了上去。有博陵军为依靠,大伙无需担心自家军阵出现破绽,因此冲杀起来格外得心应手。试图取巧的狼骑和部族武士很快就发现两翼的长城守护者一点不比大阵正前的长城守护者容易对付。虽然他们手里所持的不是那种长得可怕的步槊,但出招比正前方的长城守护者更狠辣,杀人技巧也更娴熟。
弓箭手疲于自保,狼骑和部族武士在中原守护者的逼迫下节节败退。如果不是仗着人数远远多余对方,他们几乎就要溃不成军。见到这种情况,骨托鲁再也无法冷静下去了。从身边的大梅碌阿史那候斤手里夺过令旗,拼命急挥,“原地,原地接战。各守本位。后退者格杀勿论。杀敌一人,勿论出身,皆赏羊十头,马三匹!”
嚷嚷完了,骨托鲁又回过头,瞪着赤红的眼睛对自己的亲弟弟阿史那达曼命令,“达曼,你带本部兵马上去。顶住博陵军,不得让他们继续前进。”
“大哥?”阿史那达曼没想到一向宠爱自己的哥哥居然要第一个派自己去上前送死,瞪圆了眼睛抗议。
“速去。候斤,你带领我的亲卫督战。无论是谁,后退超过五步者,立刻斩首。萎缩不前者,与通敌等罪。部众剥夺,草场充公!”阿史那骨托鲁仿佛没压根儿听见达曼的抗议,解下自己的佩刀,直接塞到候斤之手。
“是!大汗!”阿史那候斤抱住骨托鲁的佩刀,转身去调兵遣将。听哥哥已经下了如此狠心的命令,阿史那达曼知道再无回旋余地,跺了跺脚,举刀跑向自家部曲。“弟兄们,跟我上,让他们看看突厥男人的血!”他大声呐喊,带队逆着败军向前。不再抱怨,也不再看自己的哥哥一眼。
“贺鲁,你带领本部兵马跟在达曼身后。组成第二垒,不得放任何人通过你面前。包括达曼!”骨托鲁目送弟弟离开,然后命令亲信大将阿史那贺鲁去组建第二道防御阵地。
大汗的亲弟弟都压到第一线去了,阿史那贺鲁当然不敢再多废话。闷闷地答应一声,转身而去。骨托鲁继续分发令箭,将阿史那奚,阿史那玄,阿史那保柱等突厥贵胄全部派了上去,一层层在博陵军前方设立阵地。然后又命人吹响号角,将麒麟谷,黄花豁子两处参与佯攻的士卒全部调向葫芦涧,集中兵力。待得到两处的角声回应之后,喘了口气,将头转向心腹大将阿史那湖色罗低声命令道,“你,骑着我的马,去把军营和附近能参战的弟兄全调过来,不用等待我的将令,到达位置后,直接发动攻击!”
“大汗?”阿史那湖色罗接过令箭,脚步却无法挪动分毫。受长城附近地形所限制,骨托鲁每次出战带领的人都不足全营兵马的二分之一。手中这支令箭,相当于近二十万大军的调动权利。而眼前这些出战的弟兄锐气已失,万一在自己回来之前,达曼与贺鲁等人的兵马坚持不住,骨托鲁身边便无兵可用,十有八九会死在李旭手里!
“快去!”阿史那骨托鲁知道爱将想表达什么意思,用手指了指不远处仍然在继续败退的大军,苦笑着道:“如果此战败了,我还能活下去么?你能早到一步,便是救了我一步。否则,便等着赎回我的尸体吧!”
“末将定然不辜负大汗所托!”阿史那湖色罗手按右胸,深深俯首。他知道敌我双方已经到了必分胜负时刻,不敢再多说什么。跳上骨托鲁的坐骑,在马背上狠抽了两鞭子,如飞般远去。
也只能如此了!派出了身边最后一员将领。骨托鲁内心反而变得安宁。他从贴身亲兵手里抢过一把横刀,紧握着站在了自己的羊毛大氅之下。几名溃散的部族武士从他身边不远处跑过,骨托鲁刀尖一直,立刻有亲兵冲上去,不由分说将逃兵砍倒,割下脑袋,扔到了骨托鲁脚边。
负责督战的大梅碌阿史那候斤也不再手软,带着清一色的黑甲侍卫,在骨托鲁附近横成一道人墙。无论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试图穿墙而过,侍卫们立刻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地割下他的脑袋,血淋淋地扔到自己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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