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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瞎子来说,白天和夜晚只有温度的差异,因此哪怕四下伸手不见五指,早已对黑暗和道路烂熟于心的闻音却不受半点影响。
他以木杖探路,把速度放到了最快,浑然不顾被枝桠刮伤好几处,只想着再快一点,生怕这边迟了些许,便连累到暮残声。
那晚商量行动,暮残声说若这“神婆”是蛇妖所变,又精通化身之法,寻常难辨真假,只有等到移魂仪式进行时才能确认其真身。因此他当日冒险引来符火使了移花接木之计,又一番唱作俱佳暂时稳住了“神婆”,费了这些功夫只为移魂仪式的正常举行。
这些年来,因着闻音是瞎子,又自幼随山神和真正的神婆修习净灵之法,体质乃常人难比,故而“神婆”每每在移魂仪式当晚都会让他在旁辅助。对于仪式的一些细枝末节,闻音虽不知全貌,倒也能懂七八,帮暮残声顶过初始的考验并不难。
一旦等“神婆”被暮残声牵制住,闻音就得立刻动身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我得留下对付这家伙,可你一个人无法救山神脱困,所以得再找一个助力。”彼时妖狐在他耳边低语道,“那晚你被怪风带入刻有壁画的甬道,说明那阴灵也想借助你达成目的。这些年对方未有消息,怕是在躲避蛇妖的追杀,你好生回想一下,当时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想到了,你就能找到她。”
闻音想了整整一夜,搜肠刮肚地把记忆掰碎抽丝,终于发现了端倪——当晚是月圆之夜,因着那名“替身”出了些茬子,举行移魂仪式与净化镇妖井的时间冲突,“神婆”只好自己留在庙里,让闻音带着净化妖气的符水先往山顶去,算是百年来少有的在月圆之夜单独行动的机会。
若那真是神婆的阴灵,她必然害怕蛇妖,挑在这个时间寻找闻音的确能说得过去,至于地点……
闻音在接近山顶的一处岔路口停下。
这岔路往左逐渐向上通往镇妖井,往右则是一条蜿蜒向后山峭壁的险径,那里没有什么珍贵药材,更没有野兽,只是怪石嶙峋的断崖。
闻音记得,自己当时就是在这里失去了意识。
他犹豫了片刻,走到右侧山路的尽头,然后丢弃木杖,用双手摸索着山石,小心翼翼地行进,此时山风大作,好几次差点把这半身悬在外头的青年吹下去。
可任凭他再怎么小心,这里也是断崖,连明眼人都不敢走过,怎么能容忍一个瞎子在上头来去自如?只见闻音挪动了两丈距离之后,前方出现了拐角,他虽探出虚空,脚下岩石却不够着力,顷刻碎裂!
闻音一惊,左手中抓着的山石也没握稳,人就这样坠了下去。
好在他下面有块凸出的大石挡了一下,人没有直直下坠,而是借着这个缓坡改变轨迹,顺着这向内倾斜的大石滚了一截,落进一处天然崖洞里。
“呼——”他松了口气,身上被磕撞出好几道伤口,正飞快地愈合着。
手掌乱舞,下意识想找个着力点,闻音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个崖洞前,可他从未听采石的村民说过这里有个洞。
迟疑了片刻,他试探着往里走,不料刚踏入一步便头晕耳鸣,差点就吐了出来。
咬咬牙,闻音靠右行走,手掌摸索着洞壁,越往里走越有一种莫名的心悸感袭上心头,手下石头的触感也越来越熟悉,上头渐渐出现抓痕和刻痕。
走过一截后,那种强烈排斥的不适感慢慢消失,阴冷的感觉包围过来,闻音心头忽然一凛,他摸到了那熟悉的壁画。
那晚来去匆匆,山洞到后来已经不稳,很多东西都被岩石“吞”了回去,这次他步伐虽快,手掌却始终不离洞壁,终于在壁画后的一个拐角处摸到了新的东西。
一具倚靠在死角处的骷髅。
这人该是死去很多年了,骨架上丁点残余的筋肉都没有,仅剩几块没被蛀化的衣料也破烂得不成样子,可是闻音的手落在它身上,无端颤抖了起来。
骨架偏小,指骨偏细,牙齿脱落了不少,盆骨微宽且显薄,该是个年纪颇大的女人尸骨。闻音的手顺着颅骨寸寸下移,摸到了卡在颈骨缝隙间的一把重锈小刀。
尸骨的右手垂在身侧,闻音摸过去的时候发现它靠着的壁角上有几个凌乱的倒刻字,可惜都无法辨认了。
闻音的身体颤抖着,他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托起骷髅的颅骨,就在这一刻,一双冰冷的手落在他肩膀上,寒意冻得他一哆嗦。
嘴巴张了好几次,他才哑声道:“婆……婆……”
妖蛇化为“神婆”在村子里发号施令百余年,而这个真正为山神和村民付出一生青春与心血的女人却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崖洞里,一缕孤魂守着自己的尸身,眼看它朽化为骷髅。
面色惨白的老妇人用冰冷手指摩挲着他的脸,然后握住他的手在地上飞快写字。
闻音会意,勉强平复情绪:“婆婆,我去妖族找来了一位七尾狐大人,正在山神庙里牵制蛇妖,我们只有这点时机能救出山神大人,您可有办法?”
狂喜之色出现在神婆脸上,她立刻抓住闻音的手往外奔走,刚出崖洞便凭风而起,以百年鬼修之力带着这肉骨凡胎仍如履平地,直往山顶赶去。
闻音只觉得自己像被狂风撕扯的纸鸢,随时可能四分五裂,好在神婆始终没松手,在数息之后便脚踏实地了。
两人在山顶平地站定,冰凉的月光照下来,只映出一个人的影子。
神婆深深吸了口气,月华便化作一股烟雾被她吸入口鼻,对于妖灵两族来说,日月星辰之精乃是修炼上品,可惜这百余年来她为了躲避蛇妖追踪,根本不敢贸然现身,只有每次移魂仪式时才能出来吸一口月华。
片刻后,她的身体稍微凝实了些,便拉着闻音冲向镇妖井,甫一踏足三尺之内,挂在柏树枝桠上的四十九只铜铃便齐声作响。
闻音看不见,却能听到铃声,只觉得似有数人在耳中尖啸,刺得他忍不住抱头捂耳,仍挡不住强烈的震颤感,全身气血似乎都被这声音激得震荡起来,五脏六腑仿佛在开水里翻滚,冲得他喉口一甜,差点吐出血来。
相比之下,神婆面无异色,刚刚凝实的身体却猛地一晃,变得虚幻几分,随时可能散开。
可是这铃声只响了一次,但见她张口将刚才吸入的月华吐了出来,化作一股狂风向柏树卷了过去,这风古怪得紧,铜铃被其包裹之后竟齐齐静止无声,似乎被无形的手死死抓住,保持着将要震动的状态僵在了枝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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