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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龄一个人郁郁寡欢地站在知春亭里,眼前的夜色与她和皇上第一次相见时并无分别,只是多了愁苦的滋味,原来默默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是这样的。方才在听鹂馆,她鼓足了勇气才敢站在大殿正中翩翩而舞,她是只为他一人而舞的,只为了能见到他偶尔舒展的笑容。
若能让他快乐起来,她也就满足了,可他却在自己一舞过后就匆匆离开,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留下。容龄不安地揣测着他的心事,却无论如何也看不穿他,刚刚的他就像是被人夺去了魂魄,连离去时都失魂落魄。
容龄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警惕地回过了头去,见是自己的姐姐德龄正向自己走来,容龄心中才松了一口气,她转头仍旧望向昆明湖愣愣发呆。
德龄已走到了容龄身后,她为容龄披上一件衣服,在容龄耳边笑道,“妹妹,想什么呢,瞧你闷闷不乐的!刚刚你一舞惊艳众人,连太后老佛爷都为你而折服,还有什么不高兴。”
容龄勉强向自己的姐姐笑了笑,她长叹了声气,“为太后而舞也不过是场面话罢了,我是为他才跳的舞,我想让他记得我!…可姐姐!你瞧见了吗,万岁爷连句话也没给我留下就走了,我不知他是怎么了?我去偏殿换回了衣裳,回来后就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我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受了伤的孩子,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会变得那么脆弱?…”
德龄看着自己郁郁寡欢的妹妹,不禁想敲醒她,德龄摇了摇头轻笑道,“你去偏殿换衣裳时,太后提起来,说醇亲王的福晋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众人皆大喜,都去恭贺醇亲王与福晋,唯独那泽公爷的侧福晋是以茶代酒的,振贝子问起来众人才知道,原来泽公爷的侧福晋也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容龄大吃一惊,她猛然转过头来望向自己的姐姐,她的声音颤抖,“姐姐是说…万岁爷还是为了泽公爷的侧福晋难过?”容龄紧紧蹙着眉,她仍旧不愿相信,她心中金相玉质、白圭无玷的皇帝,会一直牵挂一个已经婚嫁的女子。
容龄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姐姐,会不会只是巧合…你就那么肯定,万岁爷心里…一直放不下的人就是她吗?”
德龄使劲点了点容龄的额头,“我不会猜错,就是因为她!他们之间从前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就是万岁爷的痛处。”
容龄转过头去仍旧闷闷不乐,而德龄却一把扭过容龄的肩来,她不禁想把容龄骂醒,“傻妹妹啊!你愁什么!她一个已经嫁人了的人,如何能与你比呢!你只要按我教你的做,就算今日万岁爷眼中没有你,总有一日,他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一人。”
容龄猛然感觉到脸颊火热,她含着笑低下了头,德龄仍旧在她耳边道,“妹妹,你记着,万岁爷不是个贪恋美色的人,他喜欢聪慧的女子,不喜欢讨好献媚的人…他喜欢独特的人,就像他最喜欢冬日里才开的腊梅一样,你要向他有意无意地展示你最独特的才情,我们是在西方长大的,本就是这宫中最独特的姑娘,再无与我们一样的旁人了,所以你不需要刻意展示,记住,要润物细无声。”
容龄听到德龄如此说,才渐渐喜悦起来,她欣喜地抬起头来追问道,“真的吗姐姐?万岁爷喜欢聪慧独特的女子…”容龄浅浅笑着,“万岁爷曾夸我聪明呢…”容龄低头默默思索了片刻,又继续抬头追问,“原来他最喜欢腊梅,我之前真没有想到呢,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德龄顿时语塞,她不想告诉容龄自己是从载潋处问来的,更不想让容龄知道,在背后帮她接近皇上的人就是载潋,毕竟妹妹年幼单纯,又经常与皇上相处在一起,她担心妹妹会在无意中将此事泄露了。
德龄刻意笑了两声,以掩盖自己的尴尬,她道,“妹妹,是公主告诉我的,往后我若是知道了什么就都告诉你,你不要问是从何处知道的,你忘了父亲说过,在宫里,知道得多了,未尝是件好事。”
德龄一边对自己的妹妹说,一边在心中打定了算盘,她要再努力接近其他与载潋相识的人,最好是与她敌对的人,如此才好抓住载潋的其他痛处以作威胁,不让她将此事泄露出去。
容龄听罢德龄的话,乖顺地点了点头,她心中虽有隐隐不安,却也顾及不了许多了,她想靠近到他身边去,成为了她如今最大的心愿。
容龄低着头,忽发觉在知春亭的围栏下落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玉石在月光在之下映着清冷的光辉,容龄心中好奇,她上前去一步蹲下将玉佩捡起来,她起身后拂去玉佩上的灰尘,才看清楚掌心中的玉石,玉石冰清玉洁、浑然天成,上头还拴有一段松花桃红色的攒心梅花的络子。
容龄惊喜地站起身来,她将玉佩举到姐姐面前惊奇道,“姐姐你看,这儿有块玉佩,精致得很,上头的璎珞上还有梅花的样子呢,会是谁丢在这里的吗?”
德龄接过容龄手中的玉佩,放在掌心里仔细观察,良久后她才笑起来,“妹妹啊,这块玉眼熟得很,倒很像万岁爷身上一直戴着的一块玉佩呢,只不过万岁爷那块玉的络子好像不一样,我记得是段石青色的络子。”
容龄不禁笑起来,“姐姐,那这块是不是也是万岁爷的?我们去还给他吧!他丢了东西,这会儿一定着急呢!”
德龄不禁大笑起来,她拍了拍容龄的额头,笑道,“我这傻妹妹,你怎么就不懂呢!你看你捡着的这块儿玉,上头这段络子是桃红色的,还绣着梅花样子,万岁爷怎么会戴这种女儿家的玉佩呢,这显见是与万岁爷那块玉一对儿的。”
德龄说至一半,忽如醍醐灌顶,她意识到什么,掩着嘴不禁笑起来,容龄在她身边使劲追问,她才打趣道,“没准儿这就是万岁爷留着送给中意之人的呢!我听闻在中国,男子会将玉佩、玉壶一类的玉器送给心爱的女子,以作定情的信物,妹妹啊,你和万岁爷第一次见面时,他是不是就带着你到这儿来了?我猜没准儿正是他故意留在这儿,送给你的呢!”
容龄的脸颊瞬间火热,她将双眼睁得硕大,不可置信道,“怎么会啊姐姐,若是万岁爷想送给我…何苦丢在这里呢,我若是不来这里,又或是我来了却没有发现,这玉佩不就要丢了吗?”
德龄叹道,“万岁爷既喜欢独特的人,他自己也必然是个独一无二的人…若像旁人一样直接送到你手上,还有什么新意,万岁爷将玉佩放在这里,一是瞧瞧你会不会惦记着你们二人曾来过的知春亭,二是瞧瞧你心思仔细不仔细!”
容龄没有说话,德龄便将玉佩藏在了容龄的怀中,她安抚妹妹道,“妹妹啊,我们从小在法国长大,有些事是不明白的,这块玉之所以会被你发现,会被你捡起来,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在东方,他们很相信这些呢,这就是你与万岁爷的缘分,他若是见到你有一块儿和他成对儿的玉佩,他也会相信与你有缘的。”
德龄微微一笑,她抚了抚妹妹的碎发,轻笑道,“妹妹,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给太后问个安,免得她老人家疑心咱们。”
德龄转身离去,容龄想同她一起走,却还是觉得内心不安,她留在了知春亭内,她将玉佩偷偷拿出来仔细摩挲,竟闻到玉佩上有隐隐的百合花香。
容龄望着眼前朦胧的月色,忽然回忆起前次她采了花去送给皇上的情境,皇上望着花瓶中各式各样的花,只说了一句,“这几朵百合,白得真干净。”
容龄的心底颤动,仿佛忽意识到了什么,但来不及等她理清头绪,她便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于是连忙将玉佩收入怀中藏好。
她转身去看,竟见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皇上正站在身后不远处,她连忙慌忙地福身行礼,“奴才容龄参见万岁,给万岁爷请安了。”载湉抬头见是容龄在知春亭里,便迟疑了片刻,他放慢了脚步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容龄在黑暗中才敢抬起头去看皇上的眼睛,只觉他的目光像夜空中的星河,她不觉微笑,“奴才在想万岁爷的事,奴才不知道万岁爷今日是为什么事忧心,所以睡不着。”
载湉心底触痛,他又想起载泽在宣布载潋已怀有身孕时的喜悦神色,像一把无形的匕首刺入他的心。
载湉缓缓走入知春亭,他仍旧十分钟爱这里,是因为她。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面对着容龄的关心,他只道,“你还小,不懂得,我也不希望你跟着我一起伤心。”
容龄仰起头去望向他,他的目光又如深湛的湖水,容龄低下头去,目光所及之处,竟真的看到他腰上挂着一块与自己捡到的玉成对的玉佩,上头拴着一段石青柳黄色的朝天凳络子,打络子的手法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夜里的知春亭很冷,纵然已是夏日,坐得久了,夜里的凉风仍让人颤抖。
载湉默不作声,他已忘却了一切,只记得她依偎在载泽怀中的模样,眼下只有这漫无尽头的黑夜可以包容他的脆弱,允许他卸下身上一切重任,只面对自己的心事。
容龄回头看见通往知春亭的桥头上站着一个人,她打着灯笼,一个人站在冷风里。容龄转头望向身边的皇上,只见皇上的目光已完全被那人吸引了去,再也挪动不得。
“万岁爷…是泽公爷的侧福晋来了…”容龄小心翼翼地开口,而她却发觉,皇上似乎早已听不到自己的话。
容龄根本不记得载泽的侧福晋都说了什么话,她只记得皇上一直在望着她,甚至想要亲自去扶她起来。容龄的心乱极了,她脑海中无数次回响起自己姐姐的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就是万岁爷的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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