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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也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要顺着他的思路去走……
蕙娘收回了漫无边际的思绪,又瞥了绿松一眼,见她额际依然见汗,便不轻不重地道,“也是双身子的人了,跪着做什么?多年相伴,我也不是不念情的人……你起来说话吧。”
☆、197起底
绿松一向很知道自己的身份,从前她在蕙娘跟前没大没小,那是因为她有这个身份,如今身份发生变化,她的态度也就跟着变了。就算自己有了身子,蕙娘让她起来,她也不敢就腆着脸坐回原位,而是静静垂手在蕙娘跟前侍立,眼帘低垂,只望着自己的脚尖儿……就是刚进立雪院服侍的小丫头,在蕙娘跟前,都要比她多了三分自在。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文娘是个不省心的性子,只能给蕙娘添心事,却无法为她分忧。绿松从小和她一块长大,两人多少有些姐妹情谊,从小到大,她不知为蕙娘出了多少主意,分了多少的烦恼。可事到如今,即使两人能勉强相安无事,继续合作下去,也不可能再重拾昔日的信任。这个她唯独没有猜忌过的大丫头,终究还是辜负了她的信任。
但她也有足够的时间,把这番感慨消化,如今,感伤不过是一闪而过,蕙娘的脑海,立刻又恢复了清明,她轻声道,“当年你卖身葬亲,是一场专做给我看的好戏么?”
绿松之所以能得到她的绝对信任,也是因为她入府,乃是机缘巧合,若非那一场大雨,以及蕙娘心血来潮的一望。以她出身,是很难进焦家服侍的,焦家的下人,都讲究来历清白,绿松入府之前,也自然有人调查过她的身世。要不然,那么多丫鬟里,蕙娘为什么就特别信任她?
两人都很聪明,也没必要互相打马虎眼儿,刚才把面子给揭开了,绿松直认了卧底的身份,那么现在蕙娘也就不必再多说什么威胁的话语了。她现在哪怕奈何不了别人,奈何绿松和当归夫妇却没有什么问题,绿松如今是处于完全的劣势,她只能把实情全盘奉上,再来等待蕙娘的裁决——这一点,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那倒不是……”绿松略略犹豫了片刻,“这也都是事有凑巧,当时……他们安排我冒了这对外地夫妇的女儿,在庙边啼哭,无非是给奴婢寻个出身而已。那两人都是正经旅客,不幸染了时疫,在京城去世。原本的计划,是令我啼哭几日,引来四周诸位乡邻的注意,日后方便证实我的出身,便寻上附近的人牙子卖身投靠。之后的事儿,奴婢也就不知道了。只仿佛听说,那位人牙子,常往通奉大夫郑家等地走动。”
当时绿松还小,只知道这些倒也正常,毕竟她身为这对不幸夫妇的‘女儿’,总要对父母的情况有所了解。但别的事情,人家也不会和她说起。——至于偶然遇到清蕙,让焦家把她买下之类的事,鸾台会说不定就更乐见其成了。毕竟绿松这样的棋子又不会特别难以制造,比如那对死鬼夫妇,原本也必定是还有一个女儿的,她去了哪里?说不准就是被鸾台会给掠走了。至于绿松自己能爬到清蕙身边,那也是她的本事,她刚入府的时候,还是个丫头片子,要说那时就已经心机深沉,那她也不会被这样随意地部署摆弄了。
“你真正的父母呢?”蕙娘闲话家常般地问,从头到尾,她没有露出一点火气,倒像是刚和绿松下了一局棋,两人正在复盘一样,胜败得失,好像都只是棋盘上的事。“可还在生么?”
绿松犹豫了一下,她抬起头诚恳地望着蕙娘,“奴婢不知道……奴婢从记事起便没有爹娘。”
这来历并不出乎蕙娘的意料,她一挑眉,“说下去。”
绿松就琐琐碎碎地说起了自己记事起的那点遭遇:被几个大娘养大,身边聚集着十数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同龄女儿,有襁褓中的,也有三四岁的。但过了六岁以后,这群人都会被送去别的地方。她很少有出门的机会,回忆起偶然出门时身边人的谈吐,如今想来,似乎都有些东北口音。别人管她们住的地方叫善堂,那地方吃住都不大好,但还能活。那些孩子年纪们都不大,但为了争夺更好的资源来生存下去,往往小小年纪,已经善看长辈们的眉眼。
后来她上了车,浑浑噩噩地在一片昏暗中走了许多日,便到了京城。大娘把她交到这对夫妇手上,让她喊他们爹娘。爹娘显得忧心忡忡,不知在担心什么,但待她倒是好,在京城一间庙里住了一些时日,‘爹娘’死了,知客僧因她没有钱财,便把他们抛在了庙前。大娘暗中嘱咐她,令她在庙前守着尸身啼哭等等。
自从她进了焦家以后,原以为这段过往已成云烟,没想到安静了若干时日之后,又有人用她被教导过的暗语和切口和她搭话。当时绿松年纪还小,根本没有摆脱其人控制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能摆脱这个组织的控制。——更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进来做什么的,她只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秘密,按大娘和后来那位接头大娘的意思,‘要是主子们知道了你这事儿,你就活不成啦’。
虽然年纪还小,但她本能地明白这话确然不假,因此守口如瓶,从不敢透露半分。大娘教了她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帮着她在府里往上攀爬。在她看来,待她自然是要比府里那些严厉的管事嬷嬷好得多。她也因为大娘的帮助,顺利地得到了三姨娘的青眼,被放到了蕙娘身边服侍。
从她到蕙娘身边以后,一面是渐渐懂得人事,一面,也是那组织开始索取她的回报。绿松开始发觉不对了:大娘时常和她查问蕙娘的起居琐事,有时甚至问些票号方面的事。这些事,作为下人的绿松当然是不能随意对外透露的。
但那大娘能调.教出绿松来,又岂是什么愚笨的人物?绿松要和她玩弄心机,那还嫩点儿。她甚至不敢说谎,只是略一隐瞒,都要被她盘问出破绽来。而这时候,绿松也明白了自己和这位大娘,以及她背后的人物,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她若向蕙娘告密,则大娘可以轻易地将她也拉下水,一个会泄露主子机密的大丫鬟,不说能不能保住性命,就是保住了,她的下半辈子又该何去何从?而她如果不告密,那就永远也摆脱不了大娘的控制,大娘问什么她就得答什么,起码在她更成熟之前,在她能够和上线斗智斗勇之前,她也只能如此。
此后的事,就不必多说了,绿松始终不知道自己在给谁卖命。对方也根本没有许以一点好处,她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陆续出卖着蕙娘的信息。其实这些事,也没有多么了不起,无非是围绕着蕙娘的一些琐事,以及府里的一些斗争而已。毕竟当时的蕙娘,虽然是阁老府的承嗣女,但老太爷和焦四爷都还在呢,她所接触到的权力,也很有限。
对方所求的,也就只是这些,她们从未要求绿松对蕙娘不利,绿松也就乐得安于现状。毕竟,她一步步在蕙娘身边所获得的财富和权力,也使她颇为留恋这样的生活:蕙娘不是一个坏主子,随着她自身的成熟,以及身后那若有若无的帮助和指点,她渐渐上位成了蕙娘身边的首席大丫鬟。绿松自然知道,对她来说,这已是她可以期望的最好结果了——配个小厮,日后做个管家娘子,顺着蕙娘的心思做事,富裕安稳地过完这么一生。顶多只是按时向外传递一些蕙娘的情报而已,这些事,毕竟都无伤大雅,她从来也看不出别人要这些信息干嘛。只能顺着蕙娘的只言片语猜测,也许这就和焦老爷子一样也有部署的人马一样,都是她身后的那个势力,有备无患的一手闲棋。
但这侥幸心态,在蕙娘和她吐露心声,告诉她有人将要害她时,全都发生了改变。在那一刻,绿松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她意识到这件事背后,很有可能就有自己身后那组织在搞风搞雨,而她看似高枕无忧,其实处境不知多么危险。若是那组织对她下令,要她毒害蕙娘,不答应,她肯定没好果子吃,若是应承下来,事成之日也就是她的死期。而就算此事和她背后的势力无关,蕙娘此时开始盘底,若把她盘出来,等着她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绿松开始寻找后路了,她也开始学着冲她背后的上线大摆**阵,她想要刺探出她们的目的,起码,是刺探出他们对蕙娘的态度。而令她多少有几分欣慰的事,在蕙娘出嫁之前,她背后的势力都极为安静,并无半点异动,甚至有时还不是盘问蕙娘本身的事体,而是向她打听三姨娘、四姨娘、文娘、老爷子以及焦勋。
而等到蕙娘成亲,她跟随蕙娘嫁入权家以后,绿松终于见到了她的第二个上线,还和往常一样,她们盘问的多半都是些细致事儿,并没有令绿松对蕙娘不利的意思。但随着蕙娘查案的进展,绿松便更加惶惶不安了,她用绝大的毅力,将一切慌张都压在了心底,用她的一双眼来追踪着事态进展:她毕竟是多年来传递一手消息的人选,对她送出的信息,心里岂能没数?蕙娘一步步地接管了宜春号的势力,把大房送回东北……这些事在她看来,都有别样的意义。似乎在很多年前,她背后的势力,就已经对这些问题极为关注:她有没有能力、有没有兴趣接管宜春号?她为人处事如何,性子怎样?甚至是蕙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往公府主母走去的这一路,背后还有人操纵。但绿松却凭借着自己特殊的身份,影影绰绰,已是有了些猜测。
“我和您是一块儿长大的,我的什么,都是您给的。”绿松轻声说,“我怎么都不想害了您,因此到最后,我便借着成亲,从您身边退了出去。不过,当时我已经有点儿感觉:四少爷,和我背后的那根线,有很深的关系。”
蕙娘重点问了几句,果然得知:绿松在她们过去冲粹园以后,便和上线几乎是断了联系。只有回到国公府里,才能和上线说上几句话,她开始为蕙娘遮掩一些最核心的谋算,但也不得不出卖一些蕙娘身边的琐事。她泄露过的一些细节,最后都似乎为权季青所知,他对二房小夫妻感情上的进展了如指掌,似乎料事如神,其实也不是因为他真的就那么聪明。泰半的可能,还是因为当时绿松的这个上线,也是个忠心不二的‘四爷党’。
之后的事便不用再说了,权仲白和蕙娘的感情进展,自然引起了上线的关注,绿松照样为蕙娘遮掩了‘作伪’这个谋算,但也复述了两人间的一些对话,甚至是刻意露出了蕙娘承诺可以另外开府之事,想要稍微引开权季青的敌意。也所以,权季青并不知道蕙娘‘死过翻生’,但他却是猜得出来,蕙娘在另外开府的事上,肯定是没说心底话。
至于后来,绿松和当归成亲以后,互相发觉彼此的身份,又借着怀孕的时机,彻底避开了国公府最动荡的那段日子。而随着蕙娘在会内掌权,她也渐渐意识到自己暴露的危险比从前更大,却又怀疑自己是否会受到特别保护,继续潜伏在蕙娘身侧,以便令她背后的人,继续掌握蕙娘的真实情况。在这忐忑不安的心情里,府里又出了变化:姑爷南下,似乎是和姑娘起了争吵……
余下的事,便不必说了。绿松说完,扑通一声又跪到了地上,恳切地道,“我这一切,都是您给我的。在您跟前,我犯不着还说谎话,越性实话实说了吧,姑娘,我不想死,就因为我不想死,所以,我就永远都不会害您。”
她虽然态度谨慎,但始终还有三分从前的大胆,在这个时候,还没有由着蕙娘拿捏,而是反客为主地自己把话给说明了。甚至还抬起头来,大胆地凝视着蕙娘,仿佛想用自己的表情来增添几分说服力。“我对您的害处,我没法辩解,可……对您的好处,却在将来。还请姑娘您饶我一命!”
毕竟是绿松,自己便把话说到了十分,几乎没给蕙娘留下立威弄权的余地,她反倒轻轻地笑了:抛开这份前情不说,绿松,也的确是她熟识的那个绿松。她明白,她表现得越强势、越能干,被留为蕙娘所用的可能也就越大。她说的没有一句不是实话,但这实话,却说得很有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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