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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位于北俱芦洲东部海滨的绿莺国,从五陵国一路往北,还需要走过荆南、北燕两国。它们都不是大国,却也不是大王朝的藩属。荆南多水泽大湖,北燕多崇山峻岭。
荆南国与五陵国关系一直不太好,边境上多有摩擦,只是百年来牵扯万人边军以上的大战极少。五陵国边军多依据北地险隘雄关,而荆南国水军强悍,双方都很难深入敌国腹地,所以如果摊上喜欢守成的边境大将,就是两国边关太平、边贸繁荣的局面,可如果换了喜欢积攒小军功谋求庙堂名望的边关武将,就要小仗多如牛毛了,反正注定不会发生倾尽国力的大战,边军怎么折腾都没有后顾之忧,两国历代皇帝多有默契,尽量不会同时使用喜欢打杀的武人坐镇边境。只不过荆南国如今外戚势大,十数年前就有一位正值青壮的勋贵外戚主动要求外调南边,厉兵秣马,打造骑军,数次启衅,而五陵国也难得出现了一位崛起于边境、精通兵法的本土儒将,前些年负责北地防线,所以近几年就有了一系列小规模厮杀。十年前,如果不是王钝刚好游历边关,无意间挡下了荆南国的那支精骑毫无征兆的叩关突入,说不定五陵国就要沦陷一两座边境重镇。当然夺也夺得回来,只不过双方战死沙场的将士武卒一定会是百年之内最多的一次。
陈平安和隋景澄两骑在一处没有重兵把守的五陵国小隘递交关牒,走过了边境,随后没有走荆南国官道,依旧是按照陈平安的路线规划,拣选一些山野小路过山过水,寻险访幽。结果入境都没多久,就在一处僻静径道上远观了一场狭路相逢的厮杀。
南下精骑是五陵国斥候,北归斥候是荆南国精锐骑卒。
隋景澄疑惑道:“一向是荆南国南下掠关袭扰,怎么如今我们的斥候主动进入敌国地界了?”
陈平安说道:“这说明你们五陵国那位名动朝野的年轻儒将志向不小。一个年少投军,不到十年就做到一国边境正三品大将的人物,肯定不会简单。”
两骑早早离开径道,停马于路旁密林,拴马之后,陈平安和隋景澄站在一棵树上俯瞰战场。
荆南国一向是水军战力卓绝,是仅次于大篆王朝和南边大观王朝的强大存在,但是几乎没有可以真正投入战场的正规骑军。是这十数年间,那位外戚武将向西边接壤的后梁国大肆购买战马,才拉拢起一支人数在四千左右的骑军,只可惜出师无捷报,碰上了五陵国第一人王钝。面对这么一位武学大宗师,哪怕骑的马有六条腿也追不上,注定打杀不成,走漏军情,所以当年便退了回去。
反观五陵国的步卒骑军,在十数国版图上一直不出色,甚至可以说是颇为不济,但是面对只重水师的荆南国兵马,倒是一直处于优势。所以隋景澄身为五陵国人氏,觉得两拨斥候相遇后,定然是自己这一方的边军获胜。
但是战场形势竟然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
前几轮弓弩骑射各有死伤,荆南国斥候小胜,射杀射伤了五陵国斥候五人,荆南国精骑自身只有两死一伤。
抽刀再战,双方一个擦身而过,又是五陵国秘密入境的斥候死伤更多。
双方交换战场位置后,两名负伤坠马的五陵国斥候试图逃出径道,被数名手持臂弩的荆南国斥候射中头颅、脖颈。
战场另外一端的荆南国坠地斥候下场更惨,被数支箭矢钉入面门、胸膛,还被一骑侧身弯腰,一刀精准抹在了脖子上,鲜血洒了一地。
位于战场南方的五陵国斥候,只有一骑双马继续南下。
其实双方斥候都不是一人一骑,但是狭路厮杀,急促间一冲而过,一些试图跟随主人一起穿过战阵的己方战马都会被对方凿阵之时尽量射杀或砍伤。所以那位五陵国斥候的一骑双马是以一位同僚果断让出坐骑换来的,不然一人一骑跑不远的。其余五陵国斥候则纷纷拨转马头,目的很简单,拿命来阻滞敌军斥候的追杀。当然还有那位已经没了战马的斥候,亦是深吸一口气,持刀而立。
沙场之上,且战且退一事,大队骑军不敢做,他们这拨骑军中最精锐的斥候其实是可以做的,但是如此一来,很容易连那一骑都没办法与这拨荆南国斥候拉开距离。
双方原本兵力相当,只是实力本就有差距,一次穿阵之后,加上五陵国一人两骑逃离战场,所以战力更加悬殊。
片刻之后,就是一地的尸体。
荆南国斥候有三骑六马默默追去,其余斥候在一名年轻武卒的发号施令下翻身下马,或是以轻弩抵住地上负伤敌军斥候的额头,砰然一声,箭矢钉入头颅。
也有荆南国两名斥候站在一名受伤极重的敌军骑卒身后,开始比拼弓弩准头,输了的人恼羞成怒,抽出战刀快步向前,一刀砍下头颅。
那名年轻武卒一直面无表情,一只脚踩在一具五陵国斥候尸体上,用地上尸体的脸庞缓缓擦拭掉手中战刀的血迹。
地上一具本该重伤而死的五陵国斥候骤然间以臂弩朝向一个走近他意欲割首领功的敌人,后者躲无可躲,下意识就要抬手护住面门。那名年轻武卒似乎早有预料,头也不转,随手丢出手中战刀,刀刃刚好砍掉那条持弩手臂。被救下一命的荆南国斥候勃然大怒,瞪大眼睛,泛起血丝,大步向前,就要将那断臂斥候砍成肉泥。不承想远处那年轻人说道:“别杀人泄愤,给他一个痛快,说不定哪天我们也是这么个下场。”
那名荆南国斥候虽然心中怒气冲天,仍是点了点头,默默向前,一刀戳中地上那人脖颈,手腕一拧之后,快速拔出。
没过多久,三骑斥候返回,手中多出了那个五陵国逃难骑卒的脑袋,无首尸体搁放在一匹辅马背脊上。
年轻武卒伸手接过一名下属斥候递过来的战刀,轻轻放回刀鞘,走到无头尸体旁边,搜出一摞对方收集的军情谍报。
年轻武卒背靠战马,仔细翻阅那些谍报,想起一事,抬头吩咐道:“自己兄弟的尸体收好后,敌军斥候割首,尸体收拢起来,挖个坑埋了。”
一名斥候壮汉竟是哀怨道:“顾标长,这种脏活累活自有附近驻军来做啊。”
年轻武卒笑了笑:“不会让你们白做的,我那两颗首级,你们自己商量着这次应该给谁。”
欢呼声四起。
最终,这拨战力惊人的荆南国斥候呼啸而去。
道旁密林中的树上,隋景澄脸色惨白,从头到尾,她一言不发。
陈平安问道:“为何不开口让我出手救人?”
隋景澄只是摇摇头。
两人牵马走出密林,陈平安翻身上马后,转头望向道路尽头。那年轻武卒竟然出现在远处,停马不前,片刻之后,那人咧嘴一笑,朝那一袭青衫点了点头,然后拨转马头,沉默离去。
隋景澄问道:“是隐藏在军中的江湖高手?”
陈平安轻轻一夹马腹,一人一骑缓缓向前,摇头道:“才堪堪跻身三境没多久,应该是在沙场厮杀中熬出来的境界,很了不起。”
隋景澄有些疑惑。因为对于一位随便斩杀萧叔夜的剑仙而言,一个不过武夫三境的边军武卒,怎么就当得起“很了不起”这个说法?
陈平安说道:“天底下所有的山巅之人,可能绝大部分都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两骑并驾齐驱,因为不着急赶路,所以马蹄轻轻,并不急促密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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