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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内阁阁臣,不管在朝中斗得如何险恶,两派人马几乎是杀红了眼,恨不得生啖其肉。女眷们在内宅,却要把表面功夫做好,杨太太和焦太太携手一笑,杨太太便望向焦太太身后,笑道,“这就是两位千金了吧?”
一边说,两人一边分头落座,焦太太抿唇一笑,满不在意,“蕙娘、文娘,还不给世婶行礼?”
焦太太身后这两位千金便同时福□去,莺声燕语,“侄女见过世婶,世婶万福万寿。”
这声音一入耳,杨太太心底有数了:只这一听,就听得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两人本是姐妹,音质相似,殊为平常,文娘声线娇嫩,听着还带了几分天真,就像是随手吹出的一段笛音,虽也娇贵,但终是乡野小调。蕙娘一开腔,却像是古琴弦为人一碰,仙翁声中自然而然,便带了礼器的雅训,清贵之意,已经不言而喻。真是就一句话,两个人的性子就全带了出来。
她的眼神针一样地在蕙娘身上一绕,又望文娘一眼,便笑向焦太太夸奖,“真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左边这位,就是清蕙了吧?”
这两姐妹本来一直望着自己的脚尖,此时清蕙听杨太太说话,方才慢慢把脸往上抬起。杨太太定睛一瞧——即使她膝下自己就有七位如花似玉的女儿,其中一位宁妃,更是六宫中数得上的美人,此时见了蕙娘,呼吸亦不禁为之一顿,过了一会,方才由衷叹道,“果然好容貌。”
打扮她是细看过的,除了衣料特别新奇雅致之外,似乎并无出奇,此时由清蕙这张脸一衬,才觉出锦衣虽花色素雅,可厚重衣料,难得裁得这样跟身又不起皱,且在重重衣衫中,还现出腰身盈盈一握,这裁衣人的手艺首先就好得出奇,再一细看,那锦衣上连绵的缠枝莲花,花色竟从未见过,锦缎里难得有这样葡萄青的底,也就是蕙娘肤色洁白胜雪,才压得住这样娇嫩的淡紫色。再合以银红色缎裙——连银红都红得别致,在日头底下,一动就隐隐有细密银光,这两样料子,杨太太几年来竟从未见过。
衣裁如此,就别说人了。焦清蕙面含微笑,谁都看出来只是客套,却又不能怪她什么,因她就只是站在那里,便显得清贵矜持,似乎同人间隔了一层——一个人若生得同她一样美,一双眼同她的眼一样亮、一样冷,看起来自然而然,也总是会有几分出尘的。
怪道先帝如此看重,甚至想许以太子嫔之位。一时间,杨太太竟有些后怕:现在焦家有了承重孙,蕙娘是可以进宫的了,若她入宫,杨家所出的宁妃日后能否再继续得意下去,恐怕就不好说了……
“世婶谬赞,清蕙哪敢当呢。”焦清蕙却似乎未曾看出杨太太眼中的惊艳,她微微一笑,客客气气地说,“只三年未见各位伯母、婶婶,我同文娘自然加意打扮,这才唬过了世婶呢。”
杨太太本已经看住了,被她一语点醒,这才回过神来,笑着冲文娘道,“这就是令文了吧?同姐姐一样,也都是个美人。”
焦令文生得的确也并不差,她要比清蕙活泼一些,笑里还带了三分娇憨,闻听杨太太此言,唇边含着笑花,一瞅姐姐,表现得也落落大方、惹人好感,“姐姐说的是,这全是打扮出来的,其实都是虚的,无非我们爱折腾罢了。”
“也要天生丽质,才打扮得出来,”屋内便有吏部秦尚书太太——杨太太的亲嫂嫂笑道,“三年没见,焦太太,两个如花似玉的花骨朵儿,都到了开花的时候喽。”
只看秦太太、焦太太的说话,任谁也想不出两家素有积怨,秦家老太爷秦帝师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被焦阁老死死压住,未能入阁。焦太太抿唇一笑,“当着一屋子的美人,您这样夸她们,她们怎么承担得起呢?”
“我看就承担得起。”云贵何总督太太也笑了,“蕙娘,今日穿的又是哪家绣房的袄裙?这花色瞧着时新,可又都没见过。”
杨太太这才知道,怕是一屋子的人都没见过蕙娘、文娘姐妹穿着,她巡视屋内一圈,见众位太太、小姐的耳朵似乎都尖了三分,连自己儿媳妇也不例外,纵使她别有心事,也不禁暗自一笑。
正要说话时,却瞥见户部吴尚书太太面上神色淡淡的,她心中一动:吴家、焦家的恩怨还要追溯到上一代了,如今吴尚书的父亲吴阁老,同焦阁老之间也有一段故事的。看来,自己同儿媳妇担心得不错,这两家要在一处,必定要生出口舌是非来。
才这样想,便听见吴太太身边紧紧带着的吴姑娘笑道,“是夺天工新得的料子吧,也曾送到我们那里看过的——因我不大喜欢,就没留,现在倒记不真了,我瞧着像,娘您瞧瞧,可是不是?”
夺天工是北地规模最大、本钱最雄厚的绣房,同南边的思巧裳各执牛耳,成对鼎之势,‘北夺天工,南思巧裳’,全大秦就没有不知道这句话的女儿家。
一屋子玩味的目光顿时就聚到了吴姑娘同焦姑娘身上:都是新花色,这个看不上,那个却当了宝,特地做了衣裙,穿到了这样大的场面上来……
杨太太也看着蕙娘,蕙娘若无其事,倒是望向了母亲,焦太太笑眯眯地,轻轻点了点头,她这才微笑道,“想是嘉妹妹记错了,这是今年南边矿山里新出的一批星砂,染出来的料子同从前所有都不一样,思巧裳也不过染得了这几匹可用的,正巧家里有人上京,捎带来的,才不到半个月前的事,怕纵染出了新的,也没这么快送上京吧。”
吴嘉娘也是个出众的美人,打扮得自然也无可挑剔,听了蕙娘这话,她微微一笑,轻声细语,“哦?那是我记错了。”
蕙娘也望着她颔首一笑,“记得记不得,什么要紧呢?左不过一条裙子的事。”
杨太太心绪就是再差,此时都忍不住要笑,正好她亲家——良国公府权夫人到了,她忙借着起身遮掩过去,耳边还听见何太太问蕙娘,“这腰身这样贴,也是思巧裳的手艺?他们远在南边,倒是不知道居然做的衣服也精巧。”
这话倒是焦太太答的,“您也不是不知道,孩子们从不穿外人的手艺,外人也做不得这样跟身。是蕙娘院子里丫头自己裁的,瞎糊弄罢了——”
就是杨太太听见,心里都有些惊异:杨家也算是富贵得惯了,一个姑娘家身边,也不会放着这么一个手艺奇绝的绣娘,就专为她一个人做衣服。更别说还是做丫头使唤了,这样的手艺,在外头随随便便都是总教席,一年二三千银子不说,还不是奴藉,名气大一点,绣件能贡呈御览,一辈子都吃穿不愁了……焦家条件要不是比外头更好,她能甘心在焦家做个奴才?
也就是这时候,她才品出了儿媳妇说法里的韵味:就是在这么一圈大秦顶尖的豪门贵族里,焦家的富贵,也是火烧火燎,糊味儿能熏了天的那一种,别说是数得着,他们家数不着,不用数——焦家那是当仁不让,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能把天泼金的超一品富贵。
再回头一看蕙娘,心底又不禁生出了几分可惜——就只是随随便便坐在那里,腰板一挺,由不得全场人的眼神就聚到她身上,羡也好妒也好,都绕着是她焦清蕙。可惜这样人才,命却薄些,亲事上注定是磕磕绊绊,很难找到如意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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