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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一步跨出酒铺门槛,竟是一个踉跄,站定后回头再看,哪里有什么酒铺,空荡荡的。
在那座不知所终的酒铺内,老头子打开鸟笼,长有金色鸟喙的小黄雀飞出笼子,只是它没有靠近那堵墙壁,熟门熟路地查探一人武运的长短,而是飞快地躲回了鸟笼,看得许甲目瞪口呆。老人想了想,叹了口气:“罢了,一个小洲少年郎而已,便是有这份姻缘的苗头又如何,短短百年,查与不查,无所谓了。”
许甲狠狠瞪了眼写在最高处的一行字,绝大多数人都是从上到下,字成一列,最近百年,在阿良之后,前不久的一位女客人,是第二个横着写字的家伙,而且之后吓得小黄雀胡乱扑腾,半天也没缓过来,跟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许甲忍不住埋怨道:“都怪那女子武神的武运鼎盛,气势太吓人!”
老人慈祥地望着那只可怜兮兮的小黄雀,喃喃道:“苦了你了。”
世间有奇雀一对,可啄文运叼武运,相传雄雀被道家一脉掌教陆沉捕获,雌雀为杂家祖师爷饲养。
陈平安走在一条僻静小巷之中。虽然这顿酒喝得稀里糊涂,但是喝过了酒走出了铺子,陈平安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芦,喝着所剩不多的桂花小酿,一边喝酒一边嘀嘀咕咕。
宁姑娘,多半是真的不喜欢你了。否则当初在骊珠洞天,说好了要把剑鞘送你的,这次怎么可能假装忘记这一茬?
陈平安,你真是一个倒霉蛋啊,宁姑娘这哪里是喜欢不喜欢,分明是讨厌不讨厌你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少年苦中作乐,有些欣慰,这趟江湖总算没白走,自己是长了好些心眼。
他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剑气长城。他不断告诉自己,只是想去看一看那些刻在剑气长城墙头上的大字。大不了“无意间”跟某个姑娘在某地某时偶遇后,大大方方地笑着与她打声招呼,只是在开场白“这么巧啊”“你也在啊”之间,陈平安有些吃不准哪个更合适一些。
陈平安想得很用心,以至一点都没有察觉自己身后,跟着一个快要气死了的穿着一袭墨绿长袍的姑娘。
在宁姚忍不住要踹陈平安一脚的时候,陈平安竟然凭空消失了,好像被谁一把扯住,拽入了别处天地。
她一下子空落落的,视野和心头都是,然后她充满了愤怒。
在她不管不顾就要出剑,试图破开天地间隙,去追寻陈平安的足迹的瞬间,她突然有些脸红,好像听到了话语声。她“哦”了一声,对着陈平安消失的地方,又冷哼了一声。然后她一路飞掠向孤峰山脚的广场。
又他娘的见着了这个不讲规矩的家伙,小道童都快气炸了,他狠狠摔了手中的书,从蒲团上跳起,大骂道:“小丫头,你真当倒悬山是你家院子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三次了,三次了!哪怕是剑气长城的剑仙,一辈子都未必能有一次,你倒好,一天之内就两次!”
抱剑汉子打了个哈欠:“有本事你打她啊。”
小道童怒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我如果不是可怜她的身世,早一拳打得她……”
宁姚面无表情地走入镜面大门,身体微微后仰,转头道:“你可怜我做什么,我跟你又不熟。”
小道童总觉得小姑娘的这句话说得好没道理,又好像有点道理。
抱剑汉子在拴马桩那边捧腹大笑。
陈平安离开铺子后倒悬山酒铺门口成了一条僻静小巷。
刘幽州蹲在一棵庭院高墙外的古槐树下,百无聊赖地数蚂蚁。地仙老妪便安安静静守候在一旁,不打搅自家少爷发呆。
天边泛起鱼肚白,眼神明亮的刘幽州站起身,转头对老妪说道:“我算是瞧明白了,倒悬山长大的蚂蚁,跟市井坊间的蚂蚁也没啥两样嘛。”
老妪习惯了少年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刘幽州瞥了眼老槐树,兴致不高:“不买了不买了,太贵了,我还是心疼自己攒了那么多年的压岁钱。”
老妪松了口气,她还真怕少爷一时冲动,砸锅卖铁买下一坛忘忧酒。中五境的练气士喝此黄粱酒,意义不大,皑皑洲刘氏再有钱,也不该如此挥霍,到时候少爷是注定不会挨罚的,说不定家主和老祖宗们还要咬着牙挤出笑脸,夸奖一句你这孩子不愧是刘氏子弟,有大将风度,花钱眨眼那还是未来刘氏家主该有的样子吗?而她肯定免不了要被训斥几句。
她倒不会因此埋怨少年,而是她想,那么多压岁钱,买一把半仙兵不是挺好?何必跟一坛酒怄气?
刘幽州开始打道回府,冷不丁问道:“柳婆婆,你说柳姨有没有从最北边的冰原回来?”
当少年提及“柳姨”的时候,老妪满是褶皱和沧桑的脸庞,立即洋溢起骄傲的光彩:“应该回了,运气好的话,这个死妮子也许已经跻身武道第九境。少爷,按照约定,到时候就可以让她带你去北边冰原游历,斩杀大妖。”
刘幽州到底还是有些少年心性,言语有些孩子气:“那么快到第九境做什么?我爹说柳姨的武道最强第八境,意义之重大,不比寻常的十境宗师差了。我爹就当面劝过柳姨,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要随随便便破境。”
老妪轻声笑道:“家主当然是好心,可万事莫走极端,若是能够顺利破境而强压境界,对于纯粹武夫而言反而不美,恐怕就要失去十境之上的所有可能性。当然,一般的天才也就算了,能够勉强跻身十境,已是天大的奢望,可是你柳姨不一样。”
刘幽州对这些涉及大道根本的事情,一直不太感兴趣,反而想着最不打紧的,叹气道:“柳姨也真是的,天天嚷着天底下的好男人死哪里去了,还老是问我有没有遇上好男人,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回答她?我爹给她介绍了那么多皑皑洲的年轻俊彦,也没见柳姨对谁心动过,真是头疼。”
刘幽州又问了一个让老妪觉得好笑的问题:“如果有一天妖族大军淹没了剑气长城,倒悬山咋办?树底下那窝蚂蚁,爬得那么慢,到时候搬家会来不及吧?”
老妪神色和蔼,温声道:“少爷,剑气长城屹立不倒,这都多少年了。隔壁那座天下,妖族差不多每百年就要掀起一场大战,这么多年来,那帮茹毛饮血的畜生,在城墙下都撂下多少具尸体了,不一样次次无功而返?一些个战力惊人的大妖,最多只是在城头上待一会儿,最后都会被一些个老剑仙撵下去。”
刘幽州“哦”了一声,结果又跳回自己的思绪当中,不可自拔,忧心忡忡道:“咱们家那座猿蹂府比蚂蚁窝还不如,是没办法挪走的,好在皑皑洲离着倒悬山最远。唉,婆娑洲就有点惨了,到时候一定会硝烟万里吧,不知道醇儒陈氏那位肩挑日月的老祖,能不能力挽狂澜,将妖族阻挡在陆地之外。”
老妪被少爷的杞人忧天给逗乐了,忍俊不禁道:“对啊,咱们皑皑洲跟这座倒悬山,不但隔着一个婆娑洲,还隔着一个八洲版图加在一起都不如的中土神洲,少爷担心什么。”
刘幽州喃喃道:“我不是担忧皑皑洲的安危,只是觉得打仗就要死很多人,心里有点不舒服,婆娑洲好歹还有那位亚圣弟子第一人坐镇,可是我们逛过的桐叶洲,还有马上要去游历的扶摇洲,好像没有特别拿得出手的厉害家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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