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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普笃慕睁开眼,眼里倒映着洱河的水光,金灿灿的。
河边的芦苇早就抽芽了,正在拼命地拔节,婆娑细长的草叶搔着人的脚心。阿普身上的伤也刚长出新肉,被太阳照着,麻酥酥地发痒。木吉才不管那么多,粗手粗脚地抓在他初愈的伤口上,“喂,醒醒!他做梦了。”
“梦见女人了。”木呷不怀好意地瞄阿普的袴裆。
阿普的袴裆被芦苇挡着,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他先是懵了一会,“阿苏拉则……”呢喃了一句,阿普忙问木呷和木吉:“看见阿苏拉则了吗?”
大家都摇头。曾经的桑堪比迈节,阿苏拉则都要在三个寺庙里轮流讲经。这两年他没有露面,有贩茶的爨商说在天竺看见了一个留头发的僧人,很像阿苏拉则,也有人说逻些出现了一位钵阐布,很受尚绒藏的宠幸,那一定是阿苏拉则了。总之没人说得准,但大家又坚信,突然有一天,阿苏会出现在桑堪比迈的讲经台上——乌爨大鬼主的位子,除了他,没人有资格去坐。
阿普失望了,他一骨碌坐起身,看见洱河的水在背后静静地淌着,从城外校场溜过来的一群罗苴子,扑通通跳进河里撒了一阵欢,他们的脚上长着厚厚一层老茧,把带嫩刺的芡实叶踩得东倒西歪,又跑得没影了,只把阿普丢在芦苇荡里。
这几天没谁有心思练兵,都跑去绕三灵了。
笑声越来越近了,是一群阿米子,发辫上盖着鲜亮的绣花头帕,衣襟上别着火红的马缨花,雪亮的银叶子、银流苏在脖子和手腕上挂满了,一走路来,下雨似的“哗哗”脆响。阿米子们不像汉女那样扭捏,走起路来,两只脚板麻溜利索,两条胳膊灵活舒展,更显出丰腴的胸脯,柔韧的腰身,像一群披了彩羽的雀儿,呼朋引伴地往山上去。
娃子们长大了,对昆川的孔雀、崇圣寺的白象,还有会演参军戏的猴子都失去了兴致,他们的眼睛一沾在那群“彩雀儿”身上,就移不开了。
“咱们也去绕三灵。”木呷迫不及待地扭动了手臂,叫娃子们看他的新步子,“这回打歌我准定能赢。”
“去吧。”木吉也回味着阿米子火辣辣的眼神,“你们瞧见了吗?刚才有一个,脸红红的,头发黑黑的,阿普,她看了你好几眼,准是想跟你滚草堆!”
阿普提不起精神:“胡说八道……”
“兴许能看见施浪家的女儿。”突然有人说。大家好像被什么新奇的东西吸引了,立马齐声说:赶快,看施浪家的女儿去!
施浪家今年在坝子上很遭人议论。爨兵打无忧城时,施浪诏主也率领着自己的罗苴子,抢占了十来个堡寨。怪他太贪心,还要往逻些的方向打,结果被蕃兵长矛刺穿背心,当场就死了。也有人说,他是给底下的娃子暗算的,因为他勾结论协察,得罪了各罗苏。
达惹又当了一回寡妇,但这回她显得不怎么在乎,施浪诏主下葬没几天,达惹就满脸笑容地出现在桑堪比迈节上——她身边多了个穿绸缎,梳双鬟的女儿。说她的脸像羊奶一样白,嘴唇像马缨花一样红,眼睛比洱河的水还清亮,节会上的人还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子,好像才一夕之间,寡妇达惹,还有施浪家漂亮女儿的名头,就在坝子上传开了。
有各罗苏家的娃子远远看过施浪家的女儿,他们说:“她长得有点像阿姹。”
“别做梦了,”木呷悻悻地从嘴里吐出草叶子,虽然阿普嘴巴死紧,他还能猜出阿普一身的伤从哪里来,“阿姹看不起咱们,她好好的汉人不当,跑来乌爨干什么?”
“去看看就知道了啊。”木吉怂恿阿普。
“不去。”阿普本来还在犹豫,一听这话,转身就往城里走。
独自回到云南王府,红雉在黄杨树下捡嫩絮吃。阿普离开乌爨三年,红雉也变得懒懒散散。阿普没留意那些红的绿的鸟儿,他到议事厅,见各罗苏和尹节在说话。阿普大喇喇地闯进去,给自己倒一碗茶喝。各罗苏瞥他一眼,不吱声。
和萨萨不一样,各罗苏已经完全放弃了阿苏拉则,他和佐官们议事,也不怎么避着阿普了。
等阿普从重伤中醒来那一天,他跟阿普说:等我死了,骠信和乌爨大鬼主的位子,都是你的,你可不准再受伤了。阿普没有说话。
尹节跟各罗苏说:“咱们派到施浪的人,挨了达惹一个大嘴巴,又给赶回来了。”
各罗苏有点尴尬,达惹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
达惹变成寡妇后,施浪诏主这个位子就成了各个家族眼里的大肥肉。一波波的人挤进矣苴和城,跟达惹献殷勤。萨萨晚上在枕头上跟各罗苏说:不晓得下一个又是谁要被她克死了。各罗苏叫她闭嘴,萨萨就乖乖闭了嘴,隔了一会,又说:肥水也不要便宜了外人的田,把达惹接回来吧,以后矣苴和城也就成了各罗苏家的地盘。
各罗苏跟尹节抱怨,“一个女人,守得住矣苴和城吗?”
尹节笑呵呵,“达惹可不是普通的女人。听说她去见过云南太守了。”
各罗苏皱眉,“难道她又想嫁给姓张的?”
“她那个年纪,难吧?”尹节说,“骠信没听说吗,施浪家的女儿?达惹现在,算得上是奇货可居吧?”
“不会,”各罗苏很肯定,“她跟汉人有仇。”
“总不能让达惹整天往汉人的衙门里跑呀,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思。”
各罗苏道:“韦康元这个人……”
“他可比薛厚滑头多了,没那么好战,最会粉饰太平,这个我都料理好了,骠信不用担心了。”尹节把折起来的礼单给各罗苏看,各罗苏也粗识汉文,看了几眼,说:“这比进贡皇帝的还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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