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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睡吗?」
纪久点点头。
「我终于知道自己也是有功名利禄心的。」
「什么?」
「好像被人凭空抢走一般,心里毕竟还是很懊恼。」
「那是当然的呀!」
「不,我以前应该不是这样的呀……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纪久!」
与希子这几天来实在太生气,所以似乎把矛头转向纪久本身了。
「为什么不更大声地生气?为什么要假装成修养好的样子?你又没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还要反省?」
纪久退缩了,但过了一会儿还是说:
「我根本就没什么修养,所以没办法那样假装,要是你看起来如此,就是误解了。」
接着又以疲惫的声音说:
「总之,我现在只想到那个古城的后山去,俯瞰底下那个充满传统习气的城市。」
她的声音里充满控诉的意味。与希子只好说:好吧,自己小心点。
那天纪久没回家。
当时大家都心想,她一定是住在与希子父亲的工作室了,所以并不担心。可是,纪久第二天、第三天都没回来。与希子打电话问佳苗,但她也说纪久没去她那边。请佳苗到父亲的公寓去看看,后来也回电说看不出纪久去过的痕迹。
「该报警吗?」「不,再等一下吧,她都已经是大人了。」正当大家六神无主争相讨论时,佳苗又打电话来说:纪久突然出现了,似乎状况不错,反正不必太担心啦。佳苗才刚挂断电话,限时信就到了。
就是纪久写来的。
※
你们一定很担心吧?
对不起。
我的确搭了会经过s市的电车,也的确只买到s市的车票,但要下车的时候,脑子里明明叫着:喂,站起来呀!身体却完全没有任何动作,或许只是因为疲劳过度吧。不过最后竟一路坐到那列开往日本海方向特快车的终点站。天色都暗了,所以那天只好就近住在车站前的饭店。
我一直把自己的整份文稿当成一个整体的生命,所以这次被搞得乱七八糟,就像器官移植似地只有部分堪用,感觉简直像精神上的强暴。即使参加编辑会议,我又有什么能耐守护我那份重要的文稿呢?我被迫尝到屈辱和无力的绝望感。
后来我又想到神崎信里提到的库德族,我想我当时完全体会不出库德族因自身存在被蹂躏而受到的痛苦,而现在恐怕多半也体会不出来,莫非神崎体会到了吗?
早上等车站尖峰时刻的喧嚷告一段落后,我出了旅馆再度前往车站,却想起以前曾经来过这个车站。是的,为捻线绸来过。那是小时候,父亲第一次带我去采购捻线绸的旅行,我们就是从这里继续搭电车到天蚕丝之村的。这次书里没介绍这地方,因为说到天蚕丝还有织法更正统的地方,所以就没选这儿。
在考虑上哪儿去的时候,最后还是决定到捻线绸的小村落去。或许我这个人天生忧愁惯了,或许是因为那地方和这回的书无关才想去的。
边询问车站人员边转乘电车,搭上单线电车,才辗转抵达模糊记忆中的那个村落,那时初夏的太阳正强烈地照在寥落的剪票口,我瞬间吓得几乎不敢走出去。
说到马路,总共也只有车站前面那条横向道路。记得应该是往右边,这里该转弯,然后朝着山麓前进,沿着山麓应该有条闪闪发光、清澈见底的水渠,水渠的尽头就是村落。一进到村落,应该就会听到此起彼落的织布声……
村落还在,不过织布声已经不在了。
当我站在村子正中央、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面前的屋子走出一位阿姨,笑咪咪地似乎等着我问话。大概是有陌生人出现,想知其来历,或者以为我迷路了,好心想帮我吧。我也不假思索地告诉她:其实自己小时候曾和父亲一道来这儿采买过捻线绸,这次正好到附近来,心生怀念,就顺路过来看看。啊,这样吗?那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现在几乎没有人在织了,除了我家奶奶。对呀,以前那种商人会来喔,到了现在,年轻人都不在家,没人愿意织布了……也越来越少人到山里去采蚕茧了。您说山里,是那座山吗?我指着就在旁边的山问道。是呀,那后面连绵的山里,到现在晚上都还有天蚕蛾(注131)飞到这里来哦。你要不要和我家奶奶聊聊?奶奶有时候怪怪的,不过说不定会记得你呢。因为从前的事情她反而记得清楚。大老远来这里,进来喝点凉的吧?我顺着那位阿姨的好意,坐在那屋子玄关的上框上,等她口中的奶奶出来。
刚刚那位阿姨总算出来了,手里捧着托盘,里面放着一大杯加了冰块的可尔必思,身后跟着一位娇小驼背,但看来很温柔的老奶奶。老奶奶的白发在头上挽成一个小髻,微瘸着腿慢慢走过来。我感到十分惶恐,赶紧自我介绍。老奶奶怀念地说——内山先生?我认识呀,因为他夸过我织布认真。我稍微感到安心一点,便告诉她说自己也觉得很怀念,其实我自己现在也在织布。哦?老奶奶开心地低语,接着又问我织多少了。我老实回答说:其实还少得可怜。老奶奶还是露出温柔的微笑,但委婉地训诫我说:织不到百匹布疋,还算不上是织过布的。
我差点就哭了。
并不是因为被骂,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句话的冲击竟如此强烈。
阿姨大概看我突然默不作声,便体贴地开始东拉西扯聊起自己村里的事情,又说自己结婚后也织过一段时间,但因肩膀酸痛没办法再织之类的。老奶奶也笑咪咪地附和着,就这样度过了悠闲的午后时光。
然而这个村落持续数百年的织布传统难道就此断绝了吗?这位老奶奶虽如此平静若无其事地接受媳妇不再继承自己织布机的事实,我却怀疑——这样好吗?接着我又想起井之川家初枝伯母的话,她不希望媳妇承受和自己一样的辛劳,或许是这么回事吧。
我道过谢,正要起身告辞的时候,身后的老奶奶又把我叫住:我记得你哦,你小时候留着娃娃头,一直躲在父亲身后,可是一来到我的织布机旁边,就想自己织织看,不管你父亲怎么骂都不下来,我只好教你了,我教过你。
为这种事哭好像很怪哦?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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