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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糖貽,寂念的担忧远胜于疑惑:这般逆天的东西,仿佛许了个愿便能达成,可是他心知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若要许愿,一定是某个人付出了代价,究竟是谁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隔天一早云澜梳洗后走出来,寂念见她将两手捆满布条,皱着眉问她:「你的手怎么回事,昨天受伤了吗?」他明明记得这双小手灵活的拔糖貽吃的模样,还跟他大眼瞪小眼,一点都不像受了伤。
云澜支吾其词,「有点痛,绑起来好一些。」
寂念伸了手要看,云澜侧身躲过,躲了几回,她最后让寂念抵在墙上。她知道不说清楚不行,只好咬着牙将双手布条都卸下,露出一双莹润修长的玉手,只是这双手与常人不同,细看之下小指旁多了一根手指,两手都一样。
寂念问她:「你?」
云澜连忙抢白:「我天生六指,之前不显是因为借了大师的灵骨。昨天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甚,我与灵骨结合得更紧密,所以生出该有的两指。」她着急地说完,怕不说清楚下次也不知道提不提得起勇气说。
寂念闻言脸色难看,云澜还以为是自己的异状吓到寂念,落寞地将布条捆回手上。忽然来一隻大手抓住她正在捆的布条,「别捆了,这样就好。」
云澜的眼眸亮了亮,随即又黯淡,「我天生与常人不同,无意吓着你。」
她想起她变成石蛋之后,只有父君陪她,有一天父君抱着她在柳树下乘凉,迎面而来一阵凉风,吹动了垂柳,再往往天空望去,天色极好,蓝蓝的天澄莹似水。她忍不住用小脸蹭着父君的大手。父君笑着,用大掌抚摩着她的头。
她忍不住问了一直想问的事:「父君,为什么我的手跟你不一样?」
父君告诉她:「因为你是特别的。」
她看见父君眼底的怜惜,知道是她与常人不同。她闷闷地说:「如果我跟常人一样,是不是就能出生了?」她总是看着母神抱着石蛋落泪,她也好想让母神看看她,可是随即又想到她的六指,母神看了她会不会吓到?
她又想起父君教她唸书识字,曾说一则故事:天生异象,乃君主不端。她看着自己的六指,想着幸好她变成了石蛋,无法出生,否则母神必定被天下人群起攻訐。
她的视线始终凝在她的六指上,父君见状塞了颗糖给她吃,糖貽在她的口中化掉,甜美的滋味令她齿颊生香,吃完糖身子暖乎乎的,通体舒畅。
她扬起小脸看着父君,父君又拿了两叁颗给她,她自然不客气,将这几颗全吃了,吃完之后心满意足,才想到问父君:「这糖貽究竟是什么做的?」
父君微笑不语,随手从锦袋里再抓出一把来。他没说话,可是她懂父君的意思,他的意思一定是:儘管吃,还多着呢!
很久之后父君死了,她时常想起揉着她头顶的父亲,于是一边哭一边吃糖,可是无论她怎么吃,糖貽都不会减少,她的锦袋总会凭空生出糖来。很长一段时间她荒废修行,修为却不退反增,她那时候终于猜出糖貽是什么作的--那是她父君的修为化作,难怪她吃了糖总觉得身体暖乎乎的。
她有一次将糖貽丢掉,嘴里念叨着:「我才不想吃糖,我想见父君。」那天夜里她做了梦,父亲仍旧抱着她,坐在他的腿上,她看着垂柳轻颺,天色澄澈,父亲拿出好多糖堆在她併拢的小手上,她抬头看着父君温柔地对她笑,可是她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了。
她醒来摸了自己的两行泪水,心知梦怎么也不会成真,只是浪费父亲的修为罢了,于是只在很想父亲的时候才跟糖貽许愿:我想梦见父亲!
是的,糖貽能许愿,她希望糖貽是什么,糖貽就能化作什么—-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她一一验证了。
云澜还沉浸在往事里,忽然听见寂念说道:「我并非吃惊你天生六指,而是你用了我的灵骨却生出第六指来,只怕这具灵骨要伴随你到寿命终了。」
云澜闻言没有多少讶异,淡然的表情带着几分欣喜,似乎也让那双圆润灵活的眼眸发亮:「大师若不是捨不得那具灵骨,这样的结果岂不美哉?」
她终于不用胆战心惊地跟着小殿下与灵蛇真君,一心谋算小殿下肚子里还没出世的孩子。那让她满心愧疚,身不由己。
寂念不禁寒着脸沉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难不成要他告诉云澜天下没有白吃的饭,云澜是云澜,她不是她娘骆萍儿,他欠了骆萍儿其中一世一条命,以灵骨还之刚好而已。可是他与云澜却不是这么算,一具灵骨的代价等同一条命,这么沉重的代价叫云澜怎么还?
同样沉重的代价不若杀了小蛇神取而代之,再用馀生润泽万物,她还能攒积功德送她的父母入轮回。如此他只能另外想办法,让事情步回正轨。云澜狠不下心他来做,他不怕这双手干得都是骯脏事,反正他声名狼藉,也不差这一桩。
忽然间外头杀声震天,云澜想起她答应土地神爷爷的事,正要走出去,她才转头就让寂念拉住,「我去看就好,你在里头待着。」
寂念进了小庙,看见一名老人倒卧在血泊中,他探了鼻息,这名老人已经断气,他拨了老人散髪,终于看清楚老人就是这件庙的土地神。
云澜按捺不住跑出来,正巧看见寂念抱着土地神爷爷,她心知他们终究连累了无辜的土地神。她满脸泪水,从锦袋抓出一把糖貽来。
她正要向糖貽许愿,眼见寂念夺走了那把糖。寂念急忙说道:「云澜,不管是救人还是杀人都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是你耗尽糖貽都未必成真。」那把糖貽落入寂念的袖子里,他不让云澜用,也不还云澜。
扑簌簌的泪珠滚落云澜的脸庞,她对于命数之说向来厌恶。她为何无法出生,只因为她没有活着的命?明明她什么恶事都不曾做过。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土地神爷爷在她面前死去,于是她说:「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就算成真了又如何?应该死去的一条命被你救活,他这辈子都要偿还你的恩情直到寿终,这样的一生他要吗?」寂念心想云澜必定不懂他说这句话的深意,貌似正在说土地神,其实说得就是云澜,一条命的恩情没有那么好还,这也是他大为头痛的原因。
云澜根本听不下寂念说的话,又从锦袋抓了一把糖出来,气得寂念直接打晕她扛着就走。云澜再度醒来,他们躲在一处山洞里。她忍不住问寂念:「为什么不让我救土地神?你又不是我的谁,凭什么帮我做决定!」
寂念正在升火,才刚丢了树枝进火堆,他因为云澜一肚子火无处发。他的眼眸映着燃烧的火燄,将他的目光映得更加凛然而决绝,「就凭你用了我的灵骨。」
火堆劈啪作响,云澜因寂念那句话而哑然。是啊,她终究欠了一份人情,她应该怎么还呢?她既不想夺舍小蛇神,也不希望寂念左右她,难道她只能回到凌菲的腹里,回到那颗石蛋,她才能不欠任何人的恩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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