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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愣了一下,刚想推辞不受,林升也不多言,只将银子塞在他手中,看了容与一眼,随即双双上马离去。身后只听他少年高声道谢,一会儿功夫,声音便已远去再也听不到了。
行出数里,林升才愤愤不平的感慨起来,“果然和大人所料不差,贫民百姓便是无人周济。这些当官的也不怕老百姓逼急了造反,像刚才那个小哥都说出要落草的话来了,倒也是个有血性的。”
容与凝眉,摇了摇头,“大灾之后,盗贼往往起于一群乌合之众,抢的也多是百姓,乡绅富户因有自己的乡勇团练,他们也并不敢去侵扰。所以无论有粮没粮受苦的都是百姓,阿升,接下来咱们不光要赈灾,还得剿灭盗匪才行。”
林升面露忧色,“唉,可是咱们没有兵,还得借助廖通才行。他要是有心剿匪,又怎会耽搁到今日?”
容与以为然,不过瞬间想到李琏,已觉心里有底,淡笑着说,“你忘了还有昭勇将军么?他刚平定了此处撒拉尔回民叛乱,兵力用来剿匪,可是绰绰有余的。”
林升恍然,因得了宽慰,也对着他颔首一笑。此刻二人已行至葫芦河畔,河道两岸或是稍远些的树荫下,皆可见灾民驻扎,许多人正站在浅滩处,欲捕捞些鱼虾以充饥。
葫芦河是渭河一大支流,水量丰沛,因河道形似葫芦而得名。据记载河水水质微咸,所以水产本就不丰盛,加之地震后被两岸灾民过度捕捞,不免更显贫瘠。
容与正要上前探问几个灾民,忽听一阵哭号声,前方正有一个妇人死死抱住一个男子,那男子手里抓着一个幼儿,看动作却是要将他掷入水中。
两旁灾民都定睛看着,也不知是饿得没有气力,还是这类事早已司空见惯,竟无一人上前拦阻。容与急忙翻身下马,疾步奔到那名男子身侧,趁其不备,一把将他手中幼子夺了过来。
男子蓦地一惊,回身喝问,“你是谁?抢我的孩子做什么?”
容与见他四十上下的年纪,满脸饥馑,双目通红状似颠狂,为防他暴起伤人,先把怀中的孩子紧了紧,“我是过路的外省人,见到这等惨剧岂能袖手旁观?你不必气恼绝望,朝廷的救济粮很快就会发放,权且再忍耐一下,万不可做日后追悔莫及的傻事。”
“朝廷的救济粮?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这几日就会有?”男子声音陡然拔高,吸引了两旁人的注意,立时有不少人自觉拥了上来。
容与见那妇人上前,忙将孩子小心地放入她怀中,其后环视四周,朗声道,“我从陕西府一路途径贵地,在官道上遇见了朝廷赈灾的车马,算算日子此时应该业已抵达天水城。如果顺遂的话,明日府衙就会贴出赈灾榜文,你们也可以去领取救济粮,请大家再忍耐一个晚上的时间。”
话音刚落,人群已是骚动起来,互相奔走相告传递这个消息,葫芦河两岸登时群情欢腾。
容与和阿升对视一眼,趁众人不注意快速上马,一路向城中驰去。
刚到驿馆,已有人来报,甘肃巡抚廖通在外等候要见他。容与匆匆更衣,带着林升赶至花厅。那廖通只带了一名校尉,见他出来,款款起身向他拱手致意。
容与回礼,两下里各自坐了。廖通寒暄两句,一面请他饮茶,一面上下打量起他,见他面如冠玉,眉眼秀逸,十足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模样,不觉已带了三分轻视,索性开门见山道,“听闻钦差大人方才在城内视察了一道,目下这天水城的赈灾已有了几分成效,各行各业也算井井有条,大人尽可以稍稍宽心些了。”
容与含笑道,“正是仰仗大人早前赈灾拨款,安抚百姓之劳。我正要和大人商议,事不宜迟明日即发布榜文,让城中及城外灾民前来领取赈济粮,大人意下如何?”
廖通点头称是,“林大人不辞辛劳,我替本地百姓感谢大人。朝廷这次送来了八万多石粮食,预备怎么个发放法,我想听听大人高见。”
这是存了试探的意思,容与心下明白,不急不缓应道,“早前查阅档案,记得升平三十六年,曾赈济苏松水患,分例为大人六斗,六岁至是十四岁一升,五岁以下不与。这个办法或可仿照,另外我想将小孩的粮例升至三斗。”想到今日葫芦河畔那个婴孩,他接着说,“早前已得赈济的城中居民则酌量减例,大人一斗,小儿六升。如此大人同意么?”
廖通眉峰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忙又掩饰住心内讶然——再想不到他已将之前赈灾情况摸查清楚,原来所谓在城中流连,竟然不是为闲逛吃喝,而是为打探消息?
心中猛地一惊,随即起了警惕,他不由正襟危坐起来,“很是公允,我没有什么意见。那么明日卯时,就请大人亲至府衙,坐镇督办。有劳大人了。”说着恐言多有失,已站起身来欲告辞。
“不忙,我尚有一事和大人商量。”容与比手,仍是请他坐了,“我方才出城,听灾民们说起,城外盘亘了不少流民聚合而成的盗贼,时常肆扰百姓。这伙人若不剿灭,即便百姓得了粮也会为其抢夺。所以我想请大人尽快出兵剿灭流贼,还百姓一个清静安稳的生活。”
廖通微微一滞,口中不以为然,“历来大灾之后,总会有贼寇出没。数月以来,我一则忙于赈灾,二则因本地兵力不足,而我从首府带过来的兵力也有限,难免就会顾及不暇。不过这伙人眼下成不了什么气候,且接下来还要忙着发粮发钱,督促囤地开荒,明年秋更要征缴足数的粮食以充府库。这许多的关隘,件件可都是大事啊。”
容与听他推诿,知他是不愿耗费兵力,同时也不屑和流贼缠斗。但若是放任下去,受苦的只有百姓。想了想,他似是让步般一笑,“大人的难处我懂,所以也不敢劳动,如今我举荐一个合适的人,昭勇将军李琏。请他调兵前来相助,大人便可专心治内,由他督外剿匪,不知大人可否应允?”
顺水推舟这样说,是为他一早已存了心思,要调李琏前来相助,重点就是查处廖通贪腐一案,李琏于云南任上就折在贪腐二字上,他自己对于贪字和背后的猫腻,应该比旁人更为清楚,容与正是想借了他的手,以贪治贪。
廖通虽和李琏不和,但想到此举既可以消耗李琏兵力,又不必费自己一兵一卒,倒也划算,“也好,林大人是钦差,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上报皇上,既这么决定,便向皇上请旨就是,廖某人悉听尊便。”
容与这厢暂时安抚了廖通,对方明面上也说积极配合,可接下来一连半个月的时间,他却鲜少露面,只派了几个亲近将官前来点卯,而容与则是亲力亲为,忙得脚打后脑勺,每日卯正起开始坐镇府衙,督发赈济粮,一直到月上中天才把这一日的账目清点完。
等到粮食分发的差不多了,连林升的神情也轻松了不少,直笑道,“可算是忙乎完了,这八万多石的粮食啊,竟然还有些结余,要不是大人您省下了,少给那些已得济的大户,这会儿估计也都全没了。”
容与略微舒一口气,连日来殚精竭虑,这会儿早就满身疲惫,可一想到尚有遗漏,不觉蹙眉道,“只是差不多了,还有一处没有发到。”见林升犹自不解,他直言说,“晚上你陪我走一趟府狱。”
幽暗逼仄的府狱里,眼下只有两个衙役值班,晚来无事,二人相对坐在一处吃酒烤火。林升甫一进去就亮明了身份。两个衙役哪里想到,堂堂钦差贵人居然会踏足贱地,立刻惊得起身跪下,满脸慌乱无措。
容与打眼一扫,除却面前一直炭盆,周遭竟无任何取暖之物,要知道此刻正值隆冬,除却两个衙役坐位处,其余地方皆冷若冰窖。看着牢房里蜷缩成一团的犯人,他心下不忍,知道自己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前世曾做过一段时间义工,也曾有机会在监狱为犯人义诊,由此知道那是个被大众视线忽略的地方。清平时候尚且如此,何况遭逢大灾。可囚犯也是人,尤其是在这个法制不健全的时代,很难说有没有冤假错案,被判刑的人又会遭受什么样的不公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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