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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权其实没有猜错,柳吉绕到养心殿前的的确确不是巧合,但也只猜到了其一,并未想到其二,不过想来这个其二与他任谁看了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不知底细,根本不会想到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所以当王德权小心翼翼试探着问自己是否是来帮老太后拿今天上呈奏折时,他并未过多否认,说起来,这也不算造假,他确实是来这边替老太后办事的,虽说只是顺路帮忙,虽说这帮忙的事跟朝堂政事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带几个宫人去户部和海军衙门取银票,安德海前几日染上了风寒,至今卧床不起,李莲英要照顾着太后,屋里又没有别的可信任,不嚼舌头的人,除了一向唱戏以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他,于是太后就让他带几个人来了,带的还是安德海的那两个讨人厌的徒弟。
不然他也不会中途就跑了出来,不过此行也并非完全没有任何好处,至少他能出宫去把那人要的东西买了回来,一想到等会儿能看到她愁皱的眉头舒展开,他就觉得一股暖流淌遍全身,就好像遇到了天大的好事,心情舒畅愉快极了。
“德公公搬着这么多东西是要去什么地方?也不找个人帮帮忙,我正好得闲,要不我帮公公搬吧?别回头又摔了。”
都说这人啊!只要心情好,就会变得特别的好说话,此话还真不假,谁能想到平日里光是看着就总摆出一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模样的柳吉,不过就是因为得了件好东西,竟也有乐于助人的时候。
这不,柳吉一手托着盛了一半册子的木盘,一手绕过死抱着剩下一半册子,毕竟到底过了年轻力壮的时间,年纪大了,蹲久腿软,越着急越是怎么用力都起不来的王德权嘎吱窝下,抿嘴,憋着一口气,发力将他一下拉站起来后,好心自告奋勇。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等他自己反应过来时,话已经出口了。
换做是以前王德权觉得自己听到这话,肯定会很高兴,谁不喜欢对个人多个帮手啊!可今儿他却有些犹豫了,主要是方才东哥的话,一语点醒了他,虽说语气不怎么好,但句句在理,的确他不认为危急关头,太后真的能像别的护崽子的母亲一样,保护皇上,把他推出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当初若不是儿子死了还想要做西太后,也许现在的皇上,在七王爷府上,有着生母的呵护,有房子和封地,衣食无忧,每天唱唱小曲儿,逗逗蛐蛐,没有大出息,但日子肯定会比现在好不知道多少倍,也不会落得这一身的病根儿不止,还得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过日子,永远有双眼睛在背后窥探着自己,生不如死的地步。
柳吉是太后的人,如若这次朝鲜战役胜了,那就是为皇上初次亲征树立威严,可要是败了,那.......从太后即便归政也还厚着脸皮要求单反发什么大事都要向她禀报,由她来决定,还要求皇帝每日都得去仁寿殿请安一次来看,要是真的败给了东洋人,皇上手上本就少得可怜的决定权恐怕就渣都不剩了,这些奏折绝不能给太后瞧,谁知道这疯婆子会不会拿大清的平安去换自己的权势,丧心病狂的事从前叶赫一族可没少做,本来这个姓氏是被禁止入后宫的,就是因为叶赫部灭绝前发过的毒誓,可前几位万岁爷也娶过叶赫姓氏的女子,也没什么,一直都风平浪静的,所以后来这不成文的规定也就被这宫里的人从心里废除了,没想到,真应了那句话,有些仇怨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德公公?德公公?”不知道王德权心思的柳吉,见王德权看着远处,使劲皱紧眉头,一脸为难的样子,也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心里隐隐察觉到什么,便有些尴尬将手上的木盘递回去,善解人意,“要不就算了吧!我只是看德公公一个人拿不过手,正好我现在也要去后宫,帮太后给皇后娘娘送点早日请安时忘了交代的东西,看公公这方向,是去景仁宫的小路,想着反正顺道,想要帮忙而已,要是公公觉得不妥,也就权当我没说过这话吧!”
“哎!别介,柳大人严重了,老奴也不是这意思。”听见原来是要去给皇后送东西而已,王德权连忙伸手拉住,说完一番客气话后,转身要走的柳吉,着急解释:“老奴就是怕耽误你的公事,既然你坚持,那就一块走吧!你说得对,我一个人也拿不动,万一等会儿又摔了,这要是摔了我自己倒好了,要是摔坏了这些奏折可怎么是好啊!”拱手,微微鞠了一小躬,“就是太麻烦柳大人了。”
眼看因为王德权这动作,被其死死抱在怀里的册子又要摔了,柳吉眼疾手快的伸手按住他掌心手背前后交叠,拱起的双手,握住,往上拉了拉,“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叫我阿吉便好,就是个戏子,公公不用跟我太客气柳吉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赶明儿太后要是不喜欢京戏了,喜欢谁别得玩意儿,也就没我在这宫里混的位置了,公公不同,是皇上除了太傅以外最信任的人了,自然会比我长长久久,所以在这宫里头,我还是矮上你许多的,不必向我行这样的礼。”
王德权点了点头,放下手,眼里满是欣赏,“柳大......阿吉.......大人倒是心思通透之人,老奴见过看淡红尘的,倒还真没见过能看得如此淡薄的人,真是难得啊!”
看着挣扎半天,还是没忍住在阿吉这个明明这么亲昵的称呼后面,硬是加上大人俩听上去比刚才柳大人更奇怪的字的王德权,柳吉哭笑不得,最终还是没再对此说些什么,拿过王德权抱在怀里已经歪了一大半的册子,放在自己拿的盘子上,一小叠,一小叠垒好后,把垒得太高,一走就左歪右歪的册子拿出,递给王德权,由他继续用手抱着,分配好工作好,用肩头碰了碰他的肩头,嘴往院门外小路努了努嘴,“好了,公公走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一路上,俩人聊了很多,王德权也才知道原来唱戏这种事真的一点都不容易,别看柳吉现在一表人才的模样,以前就是个流浪的,为了讨口饭吃,为了住进房子里,只能铆足劲儿的跟十几个人争一个师傅,进去后,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没日没夜的吊嗓子,唱不好哪怕只是一句词儿都没饭吃,有的时候手势台步错了一个位置,就会被打得腿都直不起来,这也是常有的事,王德权觉得其实柳吉跟光绪幼年经历很像很像,柳吉有个恶师傅,光绪有个恶母亲,只是不同的是,光绪在被惨无人道的打压后,习惯性低到尘埃里,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怕这怕那,没有一点果断不说,还总是轻易就屈服了,而柳吉却是被打磨得比常人更加坚毅,行事沉稳,脸上总是云淡风轻,要么就是淡淡浅笑,让旁人有时很难猜透他的心思,许是戏子都能练就一身戴着面具过活的本事,同样的经历,截然不同的结果,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性格使然,无关乎任何人怎么做,想成事儿,关键还是得看自己。
“多谢阿吉大人的帮忙,才能这么快,以后有时间,我们再来好好聊聊,老奴就先进去了。”不知为何,王德权觉得从养心殿到景仁宫的路短了许多,有种前脚刚出后脚就到了的感觉,难免有些依依不舍,但也不能不放人家走,毕竟人家也不是闲人,遂强忍住还想对这第一场戏前练习问得具体些的念头,再次鞠了一躬,表示感谢,转身就往景仁宫内走去了。
“公公言重了,改日有时间,我们坐下来慢慢聊。”柳吉也回了一躬,目送王德权身影逐渐远去后,转身正要离去,突然后背一颤,即使过了六年之久,依旧熟悉的寒凉瞬间蔓延全身,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从身后宫殿的某一处地方在看着他,不说住在这里的除了她没有别人,这冰刀子一样的视线,除了她,他想这宫里不会有第二个人有了,哪怕是太后,也没她给他的感觉,这么恐怖阴森。
柳吉下意识的加快自己的脚步,离开这里,离开了那人的视线范围。
与此同时,盘腿坐在东配殿暖炕上的东哥,看着半开半掩棱窗外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身影,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满是嘲讽的弧度,墨石黑的眸中,在那静如止水底下,似乎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在悄悄发芽,只是动作太过缓慢,让人丝毫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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