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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鞍山河南岸帐篷海里的点点灯火熄灭,李京泽从绘着白色青雀标志的帐篷中走出,将脑袋直接泡进帐门木台上的搪瓷盆里,再哗啦拔起一片水花,舒爽地甩着脑袋,原本沉在脸上的疲累似乎一洗而空。
“一零九师天刑社——北岸报道!”
帐篷群间阔道上,一个黑臂套红衣策马而来,吹着滴滴答答的小号,帐篷海里这声呼喝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这帮鞑子倒是死硬,可还没到辽阳呢,怎么就要天刑社上了?”
“是不是天刑社的大导师们要抢功劳啊?”
睡眼惺忪的红衣们钻出帐篷,一边洗漱一边唠叨着。
“天刑社集结可不只是为了打仗……”
李京泽对面露紧张之色的助手摇头道,昨夜他通宵手术,最大一波伤兵潮已经过了,北面鞍山驿堡的炮声也在凌晨时消沉,就只有骆驼山方向还有间隙炮声,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救了一晚上的人,现在该去杀人了。”
李京泽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左臂上的青色臂套,上面绣着一个弯弯曲曲的白色图案,像是古文“水”字,又像是竖着且扭曲的坎卦,这是英华医护人员的简符,他正是第一零九师三四三营的校尉医官【1】。
替代医护臂套的是一幅铁灰色臂套,上绣太极双鱼图,上白下黑,中间那道“s”血纹猩红醒目,正是已有近三十年历史的天刑社标志。
“走吧!”
招呼着也换上天刑社臂套的助手,扛上火枪,两人上了阔道。一辆炮车正向北行,李京泽与学徒伸手,车上炮手一把就将他们拉上了炮车。
“是要……”
助手臂套上的太极图里没有血纹,显示他同时也是李京泽的天刑社学徒。
“嗯,这事只有我们能干,也只能由我们干。”
李京泽一边检查自己的圣道四年式老枪,一边沉沉说着。学徒吞了口唾沫,他握着的是圣道二十年式线膛枪,比四年式滑膛枪轻了许多,现在却感觉沉重无比。
将学徒的紧张看在眼里,李京泽微微一笑,又想起了自己的导师。十四年前,自己还是平虏军四十师辖下一个小小医工,刚刚加入天刑社,在江西庐陵与清军西山大营精锐相持。清兵用火药炸塌城墙,突入城中,红衣反攻,将清兵生生打了出去,领头的六十五名天刑社成员尽数战殁,其中就有他的导师。
如果是上阵的话,他绝不会带上学徒,当然,以他的医官身份,天刑社死光了也不会让他上阵冲杀,而天刑社在战场上集结,除了打仗外,还有另一桩职责,这桩职责恰好也是天刑社成员从学徒转为正式成员必须要过的一道门槛。
悠悠思绪被炮车的颠簸打断,此时他们已上了河上浮桥,跟其他浮桥不同,这道浮桥的中心托梁是一艘炮船,船身中间的高耸船楼已经拆了,桥板贯穿而过。
李京泽这辆二十斤炮车由四匹马拉着,小心翼翼踏上炮船,就见一帮人正在拆卸船上的蒸汽机。一个年轻的海军外郎将在旁督导,嘴里还骂骂咧咧,依稀听到“狗鞑子”之类的话语。
“那是郑明乡,韩大帅专门从大洋舰队要来的炮船队都归他管。”
“才开打呢,就在这小阴沟里翻了一条,换我也要肉痛啊。”
“一条也不过万把两银子,根本算不了什么,我看这郑郎将是因为鞑子用乱船堵了沙河,炮船队没办法掺和决战才恼的。”
“郑郎将可是太子好友,多半是替太子来打这一仗的,结果还没到辽阳就歇火了,换了我,哪止骂人,我恨不得拆了船上的炮,架到前方去轰鞑子。”
“这刺蜂炮真是不一般,听说就是靠着三艘炮船的刺蜂炮,在鞑子堡墙上开了无数口子,咱们陆军的炮才能轻而易举推平了堡墙,夜里步兵就进了堡里。”
车上的炮兵们嘀嘀咕咕议论着,再听到那郑明乡一声咆哮:“机器拆了就拆炮!这一战咱们海军的份绝不能丢下!”
李京泽随口道:“如果不是太子要守国见政,怕他也要来这里参战。”
学徒感慨道:“太子文韬武略,从小兵作起,听说为了娶民间姑娘,还执意不设正妃,要学陛下奉道为后,真是像极了陛下,咱们英华有陛下和太子,定是百年昌盛啊!”
李京泽失笑摇头,学徒所知也都是民间传言,太子是黄埔武学出身,怎么叫从小兵作起?他中意的辛姑娘,也是香港教谕之女,算不得十足的民间姑娘,至于桩桩事学陛下,也未必就是好事。而光靠陛下和太子,怕也指望不了百年。
再想到自己,李京泽却觉自己跟学徒的心境也没什么差别。十四年前,他不过是江西贫寒子弟,世代虽是游方郎中,却只是不愿舍弃祖业,就靠着家中十来亩山间旱田过活。当年他应征入红衣当医工,也只是为了一月四两五钱的薪饷。
跟随红衣南征北战,他也一步步晋升到校尉医官,娶妻生子,家业已成,只是舍不得军中袍泽,还有天刑社的职责,依旧一直呆在军队里。
这些年家乡的变化,乃至他所见的民间变化,曰新月异,让他时时生起自豪之感,妻儿不愿总是随军漂泊,乡人请他回去入乡县院事,他都以“值得”二字回应。希望这时势能永远不回头,曰子能越来越好过的念头,他绝不输于自己的学徒。
感怀埋在心中,李京泽如往常一样教导着学徒:“陛下说过,这个国家是君民相约之国,曰子过得好不好,不能光指望皇帝,还得靠咱们自己。”
学徒兴奋地点头道:“那么打完辽东,灭了鞑子,天下人就能埋头挣自己的好曰子了!咱们的苦累和牺牲也值了啊!”
李京泽为学徒的单纯笑了,有这样的本心,才有资格入天刑社,而天刑社的教导,不是把他们变作非人之人,而是让他们在知理晓志,为常人所不能为时,还能守住这样的本心。
鞍山河北岸也已是一片帐篷海,就空着鞍山驿堡那一片残垣断壁,李京泽与学徒下了炮车,谢过炮兵兄弟,步入鞍山驿堡外用醒目标志圈出来的集结地。
天光大亮时,三百来位天刑社成员已聚在此处,这是一零九师后方部队的所有天刑社成员,导师们有医官,有基层指挥官和参谋,而师中总导师则是总士长,一位将近六十岁,出身青田司卫的老兵。
根据圣道二十年新军制,天刑社成员不再担当营以上军事主官职务,但每个师的总士长、军司马(军法官)和圣武天庙总祭三职中,总会有一人是天刑社的资深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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