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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戎渡转过身来,却见沈韩烟的鼻尖被风吹得微红,便皱眉说道:“……天都这么冷了,你倒好,怎么倒连个挡风的兜帽也不戴,就这么过来。”说着,就将自己手里的那个紫铜浮雕暖手炉给他笼着,沈韩烟微微一笑,道:“露儿一早醒了之后,就在琼华宫吵着要来,我被她催得急,走得匆忙了些,一时便也忘了。”北堂戎渡‘哦’了一声,一时间又看见沈韩烟里面穿得十分简素,只裹着一身细绒黑玫红的暖袄,围有明绿、宝蓝二色束腰,底下露着锈红袍角,黑发在背后松松系住,插一支赤金长簪,除此之外,别无他饰,唯将身段衬得修长,北堂戎渡见了,打量了两眼,不觉挽过青年的手,笑着说道:“怎么打扮得这么简单,都快过年了,穿得富丽些又能怎么样,我记得你的衣裳可是多得很。”沈韩烟一手笼着暖手炉,容色温淡,微笑道:“……这小祖宗催得急,我哪有别的工夫,匆匆收拾一下就出来了。”
北堂戎渡闻言,也不在意,只携了沈韩烟的手在一旁坐下,此时宫人已送了新做的点心过来,沈韩烟指着自己宫中的内侍带来放在地上的几盆水仙,说道:“……我那里也就这几盆花开得倒还算是精神些,放着屋里香得很,眼下给你摆着赏玩也好。”北堂戎渡一手支着颊,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就打发了我,正好,今年是我的本相属年,正缺一条红腰带,就等着你呢,快给我编了来。”沈韩烟有些好笑,慢慢拨弄着手炉表面间的花纹,道:“你的衣物挂件,都有多少人专门管着呢,又怎么会缺腰带。”北堂戎渡懒懒拈了一块核桃酥吃了,嗤道:“别人是别人,你是你……正月初一我可就要系在腰上的。”沈韩烟没有多说,自是含笑应下,一时北堂戎渡又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年赏可发下去了么?”沈韩烟正端了茶在喝,闻言便微一点头,北堂戎渡遂‘唔’了一声,忽又看见北堂佳期不知怎么翻出了一摞子宫人用来剪窗花的色纸,正专心致志地撕着玩,便招手道:“露儿,过来,爹爹给你点心吃。”
北堂佳期听见父亲出声唤着自己,便丢下手里的东西,扑到北堂戎渡膝前,北堂戎渡用手整一整女儿的衣裳,喂她吃了一块软糕,北堂佳期吃过之后,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奶声奶气地道:“爹爹,去看鱼……”沈韩烟在一旁听了,便接口道:“……露儿听话,外面冷,下回再看,好不好?”北堂佳期模糊明白沈韩烟的意思是不肯,便只抱着北堂戎渡的腿,哼哼着撒娇:“要鱼……我要……”北堂戎渡见状,便抱起女儿,笑道:“好了好了,丫头不闹,咱们去看鱼。”沈韩烟没法,只得让人取了斗篷来,把北堂佳期密密裹好,三个人这才出了屋。
彼时冬寒疏落,廊下开有几树红梅,偶尔有寒风一过,便是当即落花点点,飞红轻溅,一个砌得方方正正的小小鱼池便修在旁边,里面养着几尾锦鲤,由于池底接通殿内的地龙,于是池里总保持着一定的温度,使水面不至于结冰,因此水中的几条鱼仍然游来游去地十分精神,北堂戎渡撒了一点儿鱼食进去,引得锦鲤纷纷争抢,北堂佳期见了,便咯咯笑着直拍手。
北堂佳期毕竟还小,心性不定,只看了一会儿鱼,便没了兴趣,叫宫人抱着进屋,北堂戎渡则坐在池边上,背靠着身后的朱漆廊柱,间或往水里撒上几粒鱼食,沈韩烟立在一旁,看着他闲闲喂鱼,口中只道:“……自从先时前线大捷,如今南方各家闻风纷纷而附,想必朝廷一统南北之日,已是不远了。”北堂戎渡闻言,将最后一点儿鱼食全都扔进水里,然后才拍净了手,道:“不错。”说着,不禁面上一时间有志得意满之色,心胸大畅,只觉说不出地痛快,遂朗声而笑道:“韩烟,你看着罢,这天下总有一日,会是我北堂氏的囊中之物,供咱们肆意驰骋,而且这一天,一定已经不会太远……也许很多年之后,我就会成为这中原的主人,到时候你就是我的王君,除了父亲和我之外,你将会是这天下间最尊贵的人,而咱们的露儿,则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沈韩烟看着北堂戎渡,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此时的意气风发,似乎连九天之月也信手可摘,但他不知为何,却好象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感染,只轻声说道:“……北堂,我曾听人说过,在佛前叩首百年,所求无非是‘相见’,如今我既是已经与你在一处,那么其他的对我而言,倒也并不如何重要了。”北堂戎渡闻言,心中有所触动,不由握了他的手,温言道:“傻子,人活一世,图的就是一个快活,江山美人皆在手中,才不枉在世间走上一遭……如今美人我已有了,剩下的,便是一个‘权’字,你向来对这些看得颇淡,自然不知道个中滋味。”沈韩烟笑了笑,不置可否,将手从北堂戎渡掌中轻轻抽了回来,替他掸去肩上落着的几瓣梅花,道:“……外面冷,回去罢。”北堂戎渡点一点头,道:“是了,你穿得这么少,别冻着了,咱们进去罢。”
午间北堂戎渡用过饭,又处理了一阵公务,见了两三个青宫属臣,此时正值他手下的各地生意供上年礼之际,北堂戎渡粗粗看过单子,从里面挑了几样最贵重稀罕的,命人开了库门,将东西取出装好,又备了车驾,便去往王宫,见北堂尊越。
冬来寒意袭人,马车方出了宣平门,远远便见一行近百骑正朝着永阂门方向策马而去,当先那人骑在马上,寒风掠起黑发与袍角,虽因戴着风帽而看不清模样,但也瞧得出是左司御率府左领军正四品打扮,自是牧倾寒,北堂戎渡放下车帘,重新靠在座位上,闭目休息。
一时到了王宫,北堂戎渡紧一紧身上的孔雀纹大红羽缎斗篷,下车换了暖轿,待到了乾英宫,北堂戎渡却自外面看见北堂尊越正站在案前写着什么,旁边有两个内侍伺候,北堂尊越穿着一袭玄墨色的滚毛锦袍,金冠上的璎珞长长垂在鬓角两侧,日光透着疏薄的淡意静静流淌在他墨黑的袍子上,竟是出乎意料地显得温暖许多,除他之外,北堂戎渡平生从未见过第二个能够将黑色穿得这样好看的人。
于是北堂戎渡遂进到殿中,推门步入,顿时只闻得里面暖香细细,外面天寒地冻的,里头却是这样暖意融融得宛如春天,北堂戎渡随手解去斗篷放到一旁,轻笑道:“……在干什么?”北堂尊越早知道是他,因此也不抬头,只运笔道:“来得正好,过来给本王磨墨。”说着,便把两个在旁服侍的内监打发了出去,北堂戎渡走过去一看,只见大红的纸上写着字,墨里还掺着些混合了香料的金粉,于是唇角微扬,丹凤眼眼梢怡然浅抬,笑道:“嗯?写春联?”
甫见
就见那纸上的字一个个写得都端端正正的,因为其中掺了些许香料的缘故,还散发着好闻的淡淡清香之气,北堂尊越手里拿着一支青玉龙纹管珐琅大霜毫笔,自顾自地低头写着,口中说道:“……怎么,本王以前,又不是从来没写过。”北堂戎渡唇上润红得如同敷着薄薄的朱丹,一笑便明显露出了尖尖的雪白虎牙,道:“是了,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过年,你便写了几幅春联,那时候我才四岁,你握着我的手,手把手地教我写这个,权当帮我练字了。”北堂尊越闻言,微微挑眉,显然是略有些惊讶,道:“你还记得?”北堂戎渡徐徐向眼前人笑道:“怎么不记得,我向来记性都很好。”说着,将袖子往上卷了卷,开始磨墨,北堂尊越偏过脸看他一眼,似是笑了笑,既而重新收回视线,笔尖蘸了墨,重新在纸上流畅游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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