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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吱呀一声开了。
“咦?这是?”舅母在门口试探性的问道。似乎知道答案,却又不太确定。
“徐荣舅母!是我啊!兴发啊!你咋连我都不认识了!”兴发激动的喊着。
“哎呀!是兴发啊,咋来了也不说一声,自己跑来了,我们去接你啊!”徐荣赶紧把兴发往屋里迎,喊着里屋的刘灰洋。
“哎呀!兴发咋么长这么高啊!好小伙儿。”刚午觉睡醒的刘灰洋不紧不慢的从里屋走出来。
徐荣赶紧走到厨房去给兴发做饭。“舅母,你可别再饭屋里忙了。我不饿,咱说会儿话就行。”
“嘿嘿,还饭屋呢,咱新疆叫厨房,你以后要改口的地方还多着呢,可不兴这么土。”舅舅开玩笑似的告诉兴发。
“哎好嘞舅舅。”兴发赶紧答应下来,心里却有些可笑。
舅母晚饭做的新疆拉条子,兴发第一次吃,感觉硬的跟铁丝一样嚼不动,但是他太饿了,他迫切需要那份饱腹感,就一口气不停的吃了三碗。晚上跟舅舅舅母聊了一会儿就洗了个澡睡了。
兴发本想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可这拉条子真不好消化,在胃里堵得严严实实的,许是兴发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了,这下把他的胃可疼坏了。
但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兴发早起,他一大早就起来帮舅母扫地,劝都劝不住,按照前一天晚上舅舅说的,今天就带兴发去烧锅炉的地方看看了,他高兴的不行,想能早点挣到钱,给娘寄回去。
像兴发这一代的年轻人,他们真不知道哪来得那么大的精神,不怕饿,不怕困,不怕累,仿佛有掏不尽的力气,你给他合适的工钱,他就掏心掏肺的给你干活,很少抱怨。他们那一代人,也再也不会出现了。
雨过之后的空气有一点点的潮湿,可是兴发还是感觉鼻子干,他想山东就在海边,可这个什么新疆,离海那么远,还都是山,把那些个水汽挡得严严实实,空气可不就得干吗?
凭借舅舅的身份,兴发很快就在工厂锅炉房里安定下来,他白天就在锅炉房里上班,跟同事小吴说会子话,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看着燃烧了火,想着心里的事,饭点就去食堂,晚上再回舅舅家睡觉。日子过得倒也还安逸,就是孤独。他想,一存下钱,就给娘寄回去些。
在锅炉房一待就是三年,兴发已经是个三十岁的人了,可媳妇还没个谱,他虽然平时就在留意厂子里的女工,可人家是正式职工,哪看得上他这个一脸死人相的锅炉汉。舅舅也劝他别老往家里寄钱,得给自己存点钱,带人家姑娘出去玩可不得花钱嘛。可兴发就是觉得娘比较重要,娘在家里受苦,他咋能安心在外面大手大脚的花钱。这一来二去,可就奔到三十也没说上媳妇。
兴发和舅舅大吵一架后,在自己房里躺着,他厌恶这种生活了,三年没有回山东过年了,因为他没有娶到媳妇,他就不好意思回家过年。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舅舅一个月前给他介绍了个姑娘,条件还不错,他差点就想跟人家过日子了,后来才发现,人家肚子里已经有了个孩子,真是打脸,兴发气得找舅舅理论,舅舅却是个知情人,还不紧不慢的跟他说:“不就是个孩子吗?你用钱流掉就行了。又不是啥大事,你还要不要媳妇了。”
兴发听舅舅这么说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跟舅舅吵完架,他觉得这是对自己赤裸裸的侮辱,舅舅根本就是瞧不起他。兴发骨子里还是个保守的人,他想这姑娘要是被人逼得倒也能接受,要是自愿的那算咋回事。
兴发觉得自己没法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他想再换个地方,和一块儿干活的小吴一块去北站打工,那儿有地方要人,还包吃住。“我还有力气,我还年轻。”兴发自言自语的睡着了。
第二天,兴发就跟舅舅舅母说了自己要离开的决定,舅舅舅母倒也没说太多挽留的话,了解了一下那边的情况,就默许了。临走时,要给兴发塞二百块钱,兴发左推右推,就是不收这钱。
“舅,舅母!我兴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们这三年对我的照顾。以后报答!”说着就走出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屋。
小吴和兴发坐上了公交车,兴发看着窗外,短短三年,这里就有了那么大的变化,有了几座高楼,车上跑的车也多了,焕发出了新的生机。他这三年收获到了什么呢?兴发觉得,最大的就是独立。他虽然出来的时候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但是,却从未出过远门,这次出来,就是第一次的磨练。他不知道夜里喊娘哭醒过多少次,也忍耐一个人待在锅炉房只有火燃烧的声音带来的寂寞,他不会思考人生,因为他的经历与知识让他没有能力这么做,他想要的,就只是挣钱、娶媳妇、带媳妇回大叶村安家。可是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兴发啊兴发,你当真找不到媳妇了吗?
等到了北站,小吴领他找到了工作的地方,这是给一家大工厂和水泥的活儿,很累很重,但工资还挺好。又去看了住的地方,这是大通铺,三十多个汉子睡一块,兴发倒也不计较,这样还不孤单呢。屋里就摆着几个用砖垒起的柜子,柜子上放着一个破旧的收音机,也不知道能不能放出声音,但也就是这个破旧的收音机,给兴发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在每天繁重的工作之后,一块工作的人回来就躺下睡了,只有那个收音机发出的声音,许是想听听文化人的声音,都没有人关掉它,悠长的声音一说就是一晚上,那是中央电视台每晚读的小说,收音机一响就是一晚上。兴发趴在床上很累,打工带来的伤口还很疼,但他还是一声不吭,咬牙听着每一个字眼,虽然他有些没有听懂,但还是努力去听这些和自己一样的农民,是怎样顽强的生存,怎样努力的爆发体内最大的力量。那种光着脚底板,挥汗如雨,永远不会停歇,永远不言放弃的景象。没有什么能挡住他们去追寻自己信仰的步伐。信仰即土地、房屋、妻儿,除此之外,他们这些没文化的农村人还能奢求什么呢。
“你们那个时候听得书太土了,理想在哪儿呢。”云英跟父亲调侃道。
“哪里土,还被改编成电视剧了呢?”
“什么电视剧?”
“平凡的世界”
“……”
云英陷入了沉默,她看过这本书,她知道为什么这本书会触发自己老爹的共鸣。云英说过父亲是个有理想的人,兴发就笑的合不拢嘴,“种地的有啥理想啊!”云英认为父亲有着中国人最优秀的品质,即坚韧,这是他骨子里留下的农民精神,但也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不向贫穷低头,不屈服于命运,这就是理想,云英觉得父亲比有些城里的文化人更厉害,因为那些文化人二者压根就没有一点是占的。吃苦与不屈,就是父亲最宝贵的财富,在任何的生存环境下,都不会击垮他,这就是父亲留给她最好的基因。
这一待又是四年过去了,兴发每天的生活枯燥又粗俗,流汗、流血,吃饭、睡觉,他和孙少平不一样,他不识几个大字,更不要说看书了。七年没有回家了,但是兴发还是没有停止给家里寄钱,似乎这是他活着的证据。一个三十几岁的小伙儿,还是没有对象,他是彻底没有脸回去了,四哥兴元也没有讨到对象,这下回家还不是把娘的脸都丢尽了。他感到有些绝望,娶媳妇似乎是没有希望的事儿了,要能娶到早就娶到了啊,何至于等到今天,他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儿,娘也见不了,兄弟关系也不好,没有媳妇,没有儿女,无依无靠。
这天干完活,他又准备睡觉。包工头把他叫出去,兴发赶紧就披好衣服出去了。
“你还没有对象?”包工头老李问。
“是啊,李大哥”
“我给你说一个,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哎,您说。”
“我们下面这个中远村,有个老户,叫孙木林,跟我关系还挺好,家里人也不少,他媳妇生老大的时候吃错药了,老大生下来就脑子不行,缺弦,但其他都行,做饭炒菜你以后教他,生个大胖小子也没问题啊。人家里人多,条件也还好,就想找个女婿上门,不要多有钱的,就老实巴交的就行,平时就让我多留意着,你看要能接受我带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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