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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戎渡在殷知白府中直待到午后,才出府上轿,往城东方向行去,刚回到青宫,正巧沈韩烟却在他寝宫里面,见到北堂戎渡一身酒气地回来,便放下手里正在把玩的一尊羊脂玉雕,起身笑道:“怎么,好象喝了不少的酒。”几名宫人过来替北堂戎渡脱了外面的朝服,麻利地拿下头冠,换上一袭家常的白色绡衣,北堂戎渡含了半盏浓茶漱口,又用凉毛巾冰一冰脸,这才坐下,随口应道:“……在知白那里说了阵话,顺便就喝了点儿酒。”沈韩烟一身湖蓝绸衣,外罩象牙白的衫子,只见简约,未有奢华,闻言只笑了笑,走到北堂戎渡身后,一手按在他肩上,过了一会儿,却道:“今天听说你在朝会上遭御史弹劾,与其口角?等后来散了朝,那御史大夫的轿子突然掉了底,整个人从轿里自己当街摔了出去,引得不少人围观……”
北堂戎渡往后一靠,打了个哈欠道:“消息传得还真快……”沈韩烟用扇子轻轻点着北堂戎渡的肩,笑道:“是你罢?让人当街出了个大丑。”北堂戎渡笑了笑,没有否认,沈韩烟淡淡呼出一口气,哂道:“北堂,你这样未免有些霸道了……只怕让人议论。”北堂戎渡闭着眼睛一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双眼,说道:“韩烟,你说,本王是谁?”沈韩烟听了,略有不解,但也还是说道:“你是大庆超一品一字亲王,当今陛下长子。”北堂戎渡轻声道:“是啊,本王是……韩烟,你曾经在书上看过罢?当年大将王翦率大军灭楚,在发兵之前,向秦王提出条件,要土地、金钱、房子,等走到函谷关,马上就要离开关中了,又派人回京,再次提出要田、要房、要钱,等赢政全部满足了要求,他这才率兵出征,顺利灭楚。”
沈韩烟听到这里,面上微微一动,已经明白了八九分,遂迟疑道:“北堂,你的意思是……”北堂戎渡笑了一下,拿起茶呷了一口,继续道:“汉初的名相萧何,厥功至伟,功劳第一,等到汉十二年,黥布谋反,刘邦率兵平叛,萧何在此期间,公然强行买田买地,聚敛金钱,惹得民怨沸腾……待吕后当政之时,左丞相陈平整日喝酒,玩女人,吕后听人告状,不但不恼,反而对其宠信有加。”北堂戎渡说到这里,眼中精光微现,沉声道:“王翦、萧何、陈平,这三人都是一时的顶级人才,难道他们不知道名声重要?但王翦带兵六十万,那可是秦国全国的军队,秦王岂能放心?可他一味地要钱要地,表现贪婪,反而一生富贵平安;萧何自泼脏水,以相国之尊,大肆购田买地,至赊欠民田,自毁名誉,不得民心,难孚众望,刘邦却再无猜忌;陈平爱酒爱女人,不问朝政,后来却连同他人灭去吕氏……他们这是在自泼脏水,自污自毁,为了避免功高震主!一个没有任何缺点,却又手握大权的人,怎么能让人放心!”
一番绝对不可对外人道的言论娓娓而出,饶是沈韩烟已经猜到了大概,却也仍然心中震动,不由得一时沉默不语,北堂戎渡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转动着手上的扳指,面上似乎有些疲惫之色,放轻了声音,徐徐说道:“本王论功劳,当年沙场征战,建功无数,论能力,也算是有目共睹,论势力,只怕除了本王自己,其他人都摸不清楚,论权位,乃是当朝皇长子,亲王之尊……如果还加上品行完美无缺,众口皆赞,那么,就连本王自己,都会觉得担心不安!”
沈韩烟闭口不语,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心却已经隐隐有些发潮,一时间室中安静得半点声响也没有,过了一会儿,沈韩烟低头看向北堂戎渡,一手放在他的肩头,微微按了按,道:“……北堂,难道是你变了吗,我记得你和皇上一向感情都是极深的,又怎么会真到那种地步,未免是你多想了。”北堂戎渡抬手拍了拍沈韩烟的手背,另一只手则慢慢揉着自己的额头,低声说道:“本王没有变,父亲他也没有变……但是韩烟,你不要忘了,以前本王是无遮堡的少主,父亲是无遮堡的主人,而现在,本王是大庆亲王,父亲他,则是皇帝……而且,以前本王才多大?但是现在,本王已经十八岁了,完全长大了,已经真真正正是个成年人了。”
北堂戎渡摇头道:“本王和父亲都没有变,只是彼此的身份变了……是父子没错,但也更是君臣!”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得更大了一些,让风全都吹进来:“……就让所有人都认为本王跋扈骄横罢,年轻人么,又一向心高气傲的,地位尊贵,可以理解,但也一定会有诟病,反正本王也不在乎什么名声,没什么大不了的。”沈韩烟从身后环住北堂戎渡,无声地嗅他发丝当中的香气,其实沈韩烟知道,自己是愿意为了这个人做一切事情的,说起来,北堂戎渡的感情一直是淡淡的,与之相比,牧倾萍却好象是一团热情的火焰,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可以义无反顾,做出大胆的选择,再不回头,并且总是努力地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在他面前,但偏偏,他虽然不是没有触动,可却到底没有那种北堂尊越给他带来的感觉。
风中有好闻的花香,沈韩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帘低垂下去,微微叹息道:“……北堂,你如果觉得很累,也许……其实我的意思是,并不是说,你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手里有了多大的权力,有怎么样的地位,你才体现了你自己的价值……对于我来说,无论什么时候,你永远都是北堂戎渡,在我眼中独一无二,不可缺少。”北堂戎渡听了这话,按住沈韩烟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声微笑道:“……本王其实也只不过是未雨绸缪而已,哪里就到了那种地步……韩烟,你不用担心。”沈韩烟也笑了一下,没说话,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人既然是成过亲的伴侣,自然北堂戎渡在他面前一般没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说的,因此北堂戎渡回过身来,揽一揽沈韩烟的肩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的,父亲他和本王之间的感情,是不会变的,只不过毕竟是帝王家,有些事情总是难免的,终究不可能和寻常人家的父子一样。”
沈韩烟微微一笑,看着近在咫尺的北堂戎渡,和声道:“这些我都是知道的……以后有什么话,你只管跟我说,即便我帮不上什么忙,但起码也能好好听你说,省得你一个人憋在心里。”北堂戎渡展颜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最明白的,有话本王不跟你说,还能跟谁说?”
二百四十九.双面
那日御史大夫散朝之后,当街落轿滚出一事,很快便在京都之中传为笑谈,而那于姓御史在闹市当中,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等大丑,待匆匆狼狈回府之后,直气得闭门谢客,称病告假不提,此事虽说满京里没有什么人明着说出来,但暗中谁又会当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奈何北堂戎渡权势滔天,又是北堂尊越爱子,圣眷隆厚,哪个又能多说些什么!
却说春季里,春雨贵如油,这一日京中的长街之上,细雨霏霏,四周的各色建筑被雨水这么一洗,更显得干净爽目许多,由于是从昨夜里开始,就下起了小雨,因此街面上不免颇有些湿泞,雨丝如雾中,一乘精致的蓝色软轿正静静走在大街上,由四个脚下轻快,神情之间隐隐流露出一丝剽悍气息的青衣人抬着,轿旁则跟着几名锦衣黑靴的男子,穿着各色的雨具。
此时春雨如丝如幕,淅淅沥沥的,柔得人只觉得连心都有些酥了,忽地,却听见那轿中有人说道:“……我早都跟你说过的,那金台寺的琼花开得最好,今日见了,我可没有骗你罢?”
那音线清朗明净,显然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听起来极是舒服,叫人直想再多听几句才好,在漫天的蒙蒙雨丝当中,甚至还透出了几分潋滟的味道,不过那人刚说完,就有另一个略低沉些的男子声音隐隐带了点儿笑意,悠然说道:“……确实还不错。”先前那人听了,似乎就有了很欢喜的意思,道:“只可惜我忘了让人带些酒菜出来,不然咱们赏花对酌一番,岂不快活。”另一人仿佛是笑了起来,道:“……傻小子,一群念经和尚的地方,能让你喝酒吃肉?”
刚说到这里,一只修长如竹的手却从轿旁的锦帘内无声地伸了出来,掌心向上,细细的雨丝便落在了上面,那只手雪白有若美玉凝脂,近乎透明,唯有掌心里微微有些淡红之色,精致得近乎妖冶,只听那个年轻人的声音说道:“……今年的雨水倒也丰沛,是个好年景。”似乎年长一点儿的那人轻声一笑:“……又不用你种地,这口气倒活像个农夫。”年纪人笑了一下,缩回了手,忽然间却好象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说道:“……今天已经请爹赏花了,现在我再做个东道,请酒请饭,这才算是全乎了,好不好?”那男子道:“有人请客,当然最好。”
雨声沙沙轻响,于是只听得年轻人在轿中吩咐了一声,说道:“在前面右拐,门前挂‘瑞生’的那家,在那里停一停罢。”外面有人应了一声,不多时,轿子徐徐拐入一道青石小街,其中的行人不多,正冒着沾衣欲湿的小雨往来,一些石缝的边角里还有点点绿意,不知道是青苔还是小草,在雨丝中格外青翠精神了不少,那软轿在一家挂有‘瑞生’招牌的小酒楼前稳稳停下,有人上前从外面把轿帘撩起,一阵短暂的沉寂之后,一双青色的靴子便踏在了湿淋淋的地面上,从轿中走出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腰带上系着一块莹白如雪的双鱼形状玉佩,毫无瑕疵,上面垂下长长的青色穗绦,串着明珠,继他之后,又出来一个发髻半挽的年轻人。
旁边忙有人撑起油纸伞,替这二人遮住空中还在落着的小雨,北堂尊越随意看了一眼面前毫不起眼的酒楼,不由得嗤然一笑,将手中的玉骨折扇一合,就往旁边的北堂戎渡额上轻轻叩了一下,道:“……你就在这里请客?也好意思!”北堂戎渡只是含笑,露出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道:“这分明就是以貌取人么,你不知道,别看这地方没什么出奇,但做的东西确实好吃,尤其是这里拿手的几样招牌菜……我原先也是听人告诉才知道,虽然一向都没自己进去吃过,但曾经也都让人买了好几回东西,拿回家里吃去,一会儿你亲口尝尝,就明白了。”
北堂戎渡说着,就往里面走去,北堂尊越见了,也无所谓,便随着他径自进去,里面的店伴见有客人上门,忙殷勤迎了上来,却在看清楚这客人的相貌之后,顿时呆呆地不敢上前,只见那年纪略大一些的男子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身穿雪白的对襟长衫,外罩一件薄薄的青缎坎肩,漆眉狭目,容貌俊美不可言说,直令人不敢正视他,身边略小一点儿的年轻人应该还未弱冠,象牙白长衣外面,是一袭米色短袖衫子,容貌生得与那男子极为相似,唇角微抿,未语先含笑,是丹青国手也万难画得出来的相貌,直叫那店伴呐呐地待在一边,不敢主动过去招呼,心中却在胡乱想着:这究竟是哪个人家生出来的一对兄弟?竟是这等神仙样貌!
此时已经过了午饭时辰,酒楼里自然没有几个人,一行人也没等店家招呼,径自就上了二楼,几个锦衣人上前一步,手脚麻利地将墙角一架普普通通的四扇素绸屏风挡在靠窗的一处座位上,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北堂尊越父子两个过去坐了,此时伙计才上得前来,见这势派,就知道必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因此满面是笑,隔着屏风在外,连连躬身问道:“不知道客人要用些什么?”北堂戎渡声音清宛,道:“……把你们的招牌菜上几样来,再温一壶酒。”伙计忙答应着,道:“公子们请稍微等一等,马上就来。”随即下去吩咐厨房不迭。
两人坐在桌前,一边等东西上来,一边拣些闲话说着,他二人方才上来时,二楼寥寥几个客人当中,有人无意间瞥了一眼,登时神魂为之摄夺,此时忍不住想要往那边窥看,但屏风外几名锦衣人一动不动地侍立着,面无表情,哪里是好惹的模样,自然也就只得打消了念头。
一时北堂戎渡坐在窗前,把玩着扇子上的小玉珠扇坠,笑着说道:“今天下雨,赏花比平日里多了一分趣味,下回等清源岭那里的桂花开了,我请爹一起去。”北堂尊越随口道:“也好。”见面前的茶杯等物虽然都是普通货色,不过倒也洗刷得很干净,还看得过去,便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不多时,店伴送上饭菜,无非是几样寻常的菜色并一碟梅花包子,又有一壶自家酿的酒,两只细瓷杯子,不过等到北堂尊越举筷尝过之后,才发现这食物果然是异常鲜美可口,对面北堂戎渡看着他吃,不知不觉间,眼神就渐渐柔和起来,如同化开的胭脂,面上不禁笑吟吟地道:“……怎么样,好吃罢?我可没骗你。”北堂尊越微微点了点头,眼角斜勾,从容轻笑道:“……确实很不错,倒是没想到在这种小地方,也有好手艺的厨子。”
北堂戎渡给彼此斟上酒,自己低头啜了一口,这酒虽说是酒楼里自酿的,但喝起来却也甘醇爽口,北堂戎渡看着窗外如丝细雨,耳中听着雨声轻浅,心中只觉得十分闲适自在,夹了一个梅花包子慢慢吃着,北堂尊越见他散懒悠闲的模样,自己也受到感染,心头一片温柔,不防北堂戎渡这时正好转过头来,两人目光不经意之间相接,登时微微一顿,随即相视而笑。
父子两人一面吃菜饮酒,一面随意谈谈说说,因是已经过了正午,此时二楼不过是寥寥几个食客,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替自己满上酒,说道:“……要说这于大人,也是惹了无妄之灾,楚王是什么人,大庆超一品王爵,陛下长子,圣上一向何等宠爱?于大人在朝堂之上当面弹劾楚王,大大得罪了人,岂非不智?不然,又怎会当街……”那人说到这里,住口不提,倒是同桌的一个清秀书生皱了皱眉,道:“说起来,楚王也未免确实有些跋扈了,于大人虽说当面弹劾,却也是忠于职守,乃是大大的直臣,况且也已经年老,楚王怎好暗中让于大人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这几人之所以敢于议论宗室与朝廷官员,除了年轻气盛以外,也是因为大庆政治风气一般比较宽泛,等闲并不会以言罪人,但同桌之中毕竟也有谨慎的,就见一个老成些的读书人压低声音,正色道:“噤声,这岂是我等可以随意议论的。”
那年轻书生一挑眉毛,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说道:“你这话不妥,于大人刚直不阿,一向受人敬重,如今受此戏弄,莫非我们连说道说道也不成了!再说楚王行事,也确实霸道了些!”那人听了,一时语塞,此时旁边有一人打圆场道:“王爷毕竟年轻,如今还不到弱冠年纪,脾气略大了些,也是难免的。”此时他们这些话,说得并不大声,但这北堂父子二人是什么耳力,即便是窃窃私语,一旦想听,那也是能听得清楚得很,眼下自然全都一字不漏地飘进了耳朵里,北堂戎渡一面慢条斯理地啜着酒,一面听这几个人说话,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对面北堂尊越吃了一口菜,忽然笑了一下,轻声说道:“于文肃被你那么一整,昨日都不曾来上朝,听说是气病了,那老头儿脾气牛犟得很,这回可是让你折腾得没了脸面。”
北堂戎渡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哂道:“……我那会儿也只不过是一时让他惹得有些恼了而已,又没真的想把他怎么样,无非是捉弄一下罢了。”说完,不露声色地垂下眼帘,浅浅抿了一小口酒,北堂尊越一向溺爱北堂戎渡得紧,自然也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去说他,一时间两人吃过饭,出了酒楼,就见外面蒙蒙的雨丝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气正开始逐渐放晴,北堂戎渡钻进轿子里,笑道:“爹,去我那里罢,我宫里的樱桃树已经挂了果,去尝尝。”北堂尊越嘴角微扬,算是答应了,也进到轿中,四个青衣人稳稳抬起轿子,便朝着城东方向行去。
北堂戎渡寝宫后面往南的一处,有个极清净的园子,里面栽着不少的果树,其中五六棵樱桃树当真已经挂上了果,丹实满树,色泽红艳光洁,玲珑如玛瑙宝石一般,累累可爱,北堂戎渡叫人搬了两张竹编的躺椅来,放在一处花丛旁边,此时天气已经开晴,日光暖暖,园子里有一方小湖,湖水清澈,水面上不时有水禽游过,几只白鹤优雅地在水边走过,或是用喙闲闲梳理着羽毛,悠然自在,周围花开繁盛,迎风飒飒,清风阵阵经过处,花香宜人,一切都是那样地美好宁和。北堂尊越斜靠在躺椅上,眯着眼睛看北堂戎渡,道:“这里果真清净。”
此时恰好有几片深红的花瓣被风吹落到北堂戎渡的衣袖上,如同几点妩媚的胭脂,暗香染袖,北堂戎渡用手掸去花瓣,一双蓝色眼眸如水般清亮温柔,看着身边的北堂尊越,笑道:“这可是好地方……对了,你等会儿,我给你摘些樱桃来。”说着,起身去掐了一片芭蕉叶,然后走到一棵果实垂垂的樱桃树下,仰头打量了片刻,似乎是在观察哪里的果子更饱满红润,既而身体微微一纵,便已如同羽毛般轻飘飘地到了树上,没过一会儿,就已摘了一大捧的樱桃,用芭蕉叶兜着,蹲身在湖边用水冲洗干净,这才端回躺椅前,送到北堂尊越嘴边,笑道:“这樱桃甜得很,我都已经洗干净了,你吃罢。”北堂尊越见那新摘的樱桃又圆又红,好象玛瑙玉珠一般,犹自沾着晶莹的水滴,被那那翠绿的芭蕉叶子衬着,格外可爱,令人食指大动,便伸手取了一颗,送进口中,只一咬,甜蜜的汁水便充斥口腔,果然美味难得,北堂戎渡用探询的目光看着男人,之后见北堂尊越双眉微扬,就知道他是喜欢的,不觉心中柔情缕缕,便歪身在旁边的躺椅上靠了,把樱桃放在两人中间,伸了个懒腰,一面笑道:“好吃罢?”
话音未落,北堂尊越却道:“张嘴。北堂戎渡下意识地刚张了口,北堂尊越就已塞了一颗樱桃在他嘴里,自己却放软了身子半躺在竹椅上,徐徐道:“……你倒会享受。”春日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慵懒的气息,北堂戎渡把樱桃核吐出来,悠然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不享受怎么成。”说着话时,自己拈了一枚红润樱桃,放进嘴里,却没吃,而是偏过身,俯唇相就,噙着那樱桃喂进北堂尊越口中,北堂尊越见状,当即叼住北堂戎渡的唇瓣,纠缠起来,其间牙齿一磕,果子的汁液便流淌在两人舌间,直过了半晌,北堂尊越才松开了北堂戎渡,舔去对方嘴角残留下的果汁,一语双关地低低笑道:“确实挺甜……”
北堂戎渡眼中有如落花来去,半伏在北堂尊越身上,眯着眼睛问道:“……这里好不好?”他声音听起来仿佛洞箫一般清清亮亮,幽朗而不失柔和,那容貌也与平时一般人所看到的不同,变得近似于一种微醺的妩媚,是从不会给其他人瞧见的软款模样,眼角眉梢都水一样地明润多情,软若春柳,北堂尊越见了,饶是他定力非凡,心头竟也是禁不住一时微微迷乱起来,道:“当然好……”北堂戎渡用手指绕着北堂尊越的一缕头发,微微一笑,有意无意地说道:“你喜欢这样的日子么?……只可惜,咱们倒不能日日如此的。”北堂尊越听了,忽然间却笑了起来,正视着北堂戎渡,一手抚着他雪白的颈子,说道:“……以后总会有这时候。”
北堂戎渡见北堂尊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目光灼灼,那一双眼睛映着日色,仿佛极是有情的模样,一时却是只觉心头轻跳了一下,竟好似初尝情爱滋味的毛头小子一般,反应生涩,不由得低哂一声,看了北堂尊越一会儿,然后笑了一笑,只管靠在躺椅上,再没有说些什么。
两人坐在园中,一面吃着甘美的樱桃,一面言笑晏晏,半躺着闲聊,周围有许多鸟雀,唧唧喳喳地不住鸣叫,彼时风过颤颤,十分清凉,花木轻摇间,或粉或紫的花瓣被吹落在淙淙水里,染出一片幽香,未几,北堂戎渡去寻了钓竿来,掇了一只凳子坐在湖边钓鱼,在清凌凌的水面上带起一圈又一圈的细小涟漪,他钓鱼纯粹只是为了有趣,因此把鱼钓上来之后,就重新放回水里,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玩得腻了,便丢下鱼竿,站起身来,回头却见不远处,北堂尊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躺椅上闭目睡着了,右侧的地上堆着一小摊樱桃核,北堂戎渡见了,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也不去叫他,自己静悄悄地出了园子,去取珍藏的酒来。
回到寝宫,刚要叫人去酒窖里拿自己存了多年的美酒,却有小太监通报:“……谷大人求见王爷,已等了许久了。”北堂戎渡听了,让人传谷刑进来,一时谷刑匆匆而入,见北堂戎渡正坐在贵妃榻上摆弄着一件玉饰,便垂手道:“……爷上回吩咐‘报纸’的事,属下已办妥了。”北堂戎渡轻轻拍了拍水曲木扶手,道:“哦?”谷刑自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呈上前去。
北堂戎渡拿来看了,点点头道:“可以……这就差不多了。”其实在西汉初期,就有了‘邸报’,当时西汉实行郡县制,在全国分成若干个郡,郡下再分若干个县,各郡在京城长安都设有驻京办事处,定期把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官方文书以及宫廷大事等有关政治情报记录下来,由信使骑着快马,传送到各郡长官手中,后来一些非关隐秘的事情,会由朝廷内部抄后贴于宫门,有商人专门抄录,然后印刷以售卖,许多官员为求省事,就会花钱去购买,这都是报纸的前身,北堂戎渡如今准备设立一家专门发行这‘报纸’的刊会,虽然将里面的内容添得五花八门,且除了官员以外,也面向所有百姓发售,与从前的邸报十分不同,但谷刑并不理解其中的意义,唯有北堂戎渡自己才真正明白,手中掌握着这种东西,赚取利润只是很小的一个原因,而最重要的,乃是引导舆论以及某些更深层次的东西,这些,或许没有人会认识到,但就是这么一张薄薄的纸,有些时候,却能发挥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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