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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下雨,殿内自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北堂尊越低低笑了一下,走过去伸手夹一夹北堂戎渡的鼻子,不以为然地轻笑道:“……怎么,即便是此时雨停了,莫非你还想赶本王走么。”一面说着,已弯腰将北堂戎渡横抱了起来,走到不远处的大床上,这才把人放下,又亲手给他除了外衣。
北堂戎渡靠坐在床头,扯过一条薄毯盖在腿上,抬手解开头上的方巾,将头发散放了下来,笑道:“这话说的,谁敢赶你走?”北堂尊越见他黑发如漆,光可鉴人,不禁低头含住了北堂戎渡雪白的右耳垂轻咬,一边拨弄那光滑的鬓发,一边轻语道:“……你胆子这么大,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北堂戎渡只觉耳朵痒痒的,忙一缩脖子,抱怨道:“你明知道我右面耳朵容易痒……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老跟儿子过不去。”说着,就想避开,却被北堂尊越一手温柔之极地按住,用舌尖在他耳朵上故意打着旋儿轻舐不休,北堂戎渡实在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左手推着男人的肩,微微喘息道:“爹你饶了我,我错了,我错了……哈……我再不敢说你了……痒……我真的错了……”
两人戏闹了一会儿,半晌,北堂尊越才放开了怀里的少年,在他身边半躺半倚着,就见北堂戎渡鬓发微乱,口中尚自喘着气,大半个身子懒洋洋地陷在一堆软枕里,一手捂住耳朵,闭着眼睛道:“你这明明是欺负病人……以大欺小,趁人之危。”北堂尊越扭头用手撩起北堂戎渡的一绺头发,去挽在指间,那发丝顺滑之极,一缕一缕地从指缝中悄无声息地滑脱开来,甚至留下一抹馥郁的残香,叫人舍不得松开,北堂尊越轻笑一下,拥北堂戎渡入怀,清浅的呼吸丝丝缕缕地拂在少年的耳廓间,吹起几丝鬓发,道:“横竖你也翻不过天去……你只要万事且听本王的话,谁还欺负你?”北堂戎渡别过身去,‘扑哧’一下笑道:“万事都听你的话……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了。”
渐渐地,窗外雨势渐小,有止住的趋向,到得后来,果然就已停了,只不时听见积存在芭蕉叶上的雨水‘哗’地一下倾落下来,整个王宫都被雨水洗得通通透透,地上汪着一片水泽。两人说话间,北堂戎渡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身旁北堂尊越见状,便轻轻吻上少年的额头,道:“……困了?”
北堂戎渡任凭自己半倚在父亲的胸前,感受对方温暖而令人心生安定的气息,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这样温暖的怀抱,隔着薄薄的衣衫,叫北堂戎渡感觉得到那种真切与踏实,遂含笑道:“下午都睡过觉了,哪里这么容易又困了……”北堂尊越半搂着他,静了一会儿之后,忽然低声笑问道:“渡儿,你说,本王在你眼里……可还好?”北堂戎渡乍闻之下,有些莫名其妙,但随即就有些明白了——溺于情海当中的人,无论男女,只怕在一起时都是时常爱说些在旁人眼里完全无用的废话、做些可笑无聊的事情,哪怕是像北堂尊越这样的人,如今看起来也是难免,不过与大多数人相比,他此时只是偶尔问一两句毫无意义的问题,已经算是不错了……想到这里,北堂戎渡扭过头,似乎是在认真打量着北堂尊越的面容,然后又用手在对方的鼻梁,下巴和两颧上比画了一下,这才点了一下头,嘿嘿笑道:“唔,当然好了,这可是真正的美男子,大美人……”北堂尊越挑了挑眉,弯起食指在北堂戎渡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笑骂道:“混帐……就这个?”
北堂戎渡将后脑勺重新倚住男人的肩井,半眯着眼睛笑语道:“那么,让我想想……嗯,你武功很高,有权有势,身段儿也好……啧,当真是多少姑娘家的春闺梦里人呐,跟我比起来,也就差一点点了。”北堂尊越一时哑然,既而气笑不得地道:“……谁问你这些!”北堂戎渡但笑不语,只是拿起北堂尊越的一只手,把玩着上面五根修长的指头,半晌,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逐渐淡去了笑容,回首间,往事如烟,一瞬间转过,只轻声道:“……爹,你想知道,我对韩烟为什么与众不同么……为什么哪怕你不喜欢,我也从来都没有疏远冷淡过他?”
此言一出,北堂尊越明显顿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出声,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也确实需要一个解释……两人一时间谁都不说话,直到北堂戎渡再次开口,才终于打破了这一片平静:“没错,他容貌难得,人物出众,性情也很和我的意,六艺精通,武功也还不错,对我更是极好,但这些,也并非是所有的原因……”
北堂戎渡轻轻捏着男人的手指,似是正在回忆,徐徐道:“当初我出堡那年,还有几个月,才会满八岁……出堡之后,我开始在江湖上打拼,那时我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谁会真正把我当成一回事呢,一些分舵、分坛里的人,都在暗地里偷着看我的笑话,最初我有时候下达的命令,也有人阳奉阴违,后来,我开始努力把自己的本事都展现出来,让他们都亲眼看见我雷厉风行的手段,叫人再没有敢丝毫小瞧我的,在江湖上,也是心狠手辣,行事狠绝,渐渐地,所有人都开始敬畏我,我也在外面替无遮堡,做了很多事……”
北堂戎渡轻叹一声,将曾经的往事一一说出,一路经历颠沛而来,神情寂寂,看不出什么波澜,北堂尊越不出声,只静静听着,感觉着北堂戎渡那语气当中的沉稳与从容,竟忽然有些不知道应该感慨还是遗憾,或者是别的什么滋味,以他的经历,当然能够明白一个年幼的男孩要做到这些究竟会是何等的不易,而那时,北堂戎渡只有完全依靠自身而已……窗外檐下滴滴答答地往下掉落着水珠,让人的心神也是几乎有点儿恍惚了。
“……数年之间,恍如隔世,而在这期间,韩烟他一直都在我身边。”北堂戎渡轻声说着,明显感觉到北堂尊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似是有所震动:“从我出生到六岁之前的这段时间里面,根本没有他,而我将近八岁到之后的六年时间里,几乎没有你……爹,都是六年,前面的,他不在,后面的,你不在。”北堂戎渡说着,淡淡垂下眼帘,悠然叹笑道:“在那段时期,他从来都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我经过的所有事情,不管是挫折还是其他的什么,他都陪着我……爹,你知道的罢,对一个男人来说,在这么一段时间里,始终陪在身边的那个人,永远都是不同的。”——
是的,往事已去,浮光倒影如潮,总还记得当初还是少年的那个人唇畔的一抹从容平淡的微笑,于某次遭遇埋伏后,在一间破庙里替他静静裹扎伤口,或者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春风得意中,温润如玉的少年策马伴在他身后,每一点每一滴,都是两个人所共同经历过的,那个清风般的男子,目睹了他绝大部分的喜怒哀乐,无论是人前人后的风光,亦或是浮华背后的阴翳……他或许是冷静自私的,又凉薄,很难真正被什么人或事所打动,但在不知不觉之间,一颗心却到底还是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一道缝隙,留下一个淡淡的身影,让时间在两人之中,留下了让彼此都割舍不下的东西……
北堂尊越这一次没有说话,他揽着北堂戎渡的身体,抱着少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暖意,但心中却闪过了一丝惘然,忽然觉得怀里的这个人离他有些远,他向来是一个自负的人,从来不会为某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而感到有丝毫地后悔,但是此时此刻,他却终于还是被触动了——即便是非不问,然而在北堂戎渡从男孩过渡到少年的这个过程当中,他毕竟已经永远失去了在此烙上印记的机会,并且是在北堂戎渡离开无遮堡的那一日,就已经永远失去了,就这样跨越过去,情怀已非从前,在那段时间里,他没有在对方的身边,没有眼看着北堂戎渡显现锋芒,逐渐成长,没有与北堂戎渡分享这对一个男人的一生都十分重要的时光,没有陪着北堂戎渡走向逐渐蜕变的那一段光阴……造化弄人,不过如此,过去的,就已经永远过去了,直到此时此刻,北堂尊越才真正知道在不经意之间,自己到底已经错过了一件多么宝贵的东西,他开始后悔让北堂戎渡一人在那里,短短的数年时光,却造就了一段永远的淡淡遗憾……——
而另外的那一个人,却已经有幸与北堂戎渡在成长的时期中分享了许多东西,共同经历了很多事情,因此那人在北堂戎渡心里所占据的一处位置,只怕已是不会再磨灭的了……
种种之事,好象实在是作茧自缚……北堂尊越突然再也无法克制住胸腔中那股强烈的嫉妒和不甘,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做,除非时光倒流,否则自己和怀里的这个人之间的某些东西,都已经永远不会再圆满了,而填补了这段空隙的,会是另一个人……无论承认与否,事实就是事实,纵使他北堂尊越日后有再多的权力和力量,哪怕是掌握了天下间万万人的生死,也仍是徒然。
想到这里,北堂尊越突然收拢手臂,抱紧了北堂戎渡,握住对方的手,虽然力度不算大,但北堂戎渡却仍然很敏锐地从中感觉到了什么,遂转过头去看,正对上一双狭长幽深的凤目。
北堂尊越此刻的眼神太深沉难懂,让北堂戎渡微微有些动容,再仔细看去时,那眼神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转瞬已经不见,近似于落寞,令北堂戎渡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那样的神情,不应该出现在他父亲的眼睛里……正迷惑间,北堂尊越握在北堂戎渡掌上的右手已经渐渐加力,攥紧,低声一字一字地道:“……在本王面前,不准想着别人,谁都不准,片刻也不行。”北堂戎渡听着他这样霸道得甚至算得上是蛮横的言语,心中不知怎的,却突然浮现出一片淡淡的温情,此刻这样的北堂尊越,是他所未曾见过的,遂不知不觉之间,已反握住了北堂尊越的手,凝望着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睛,只觉得北堂尊越那原本犀利的眉目在灯光中被磨平了些许棱角,无端添上几分温暖与期待之意,遂下意识地微微点了一下头,蓝眸中依稀有柔和之色,道:“……好。”
北堂尊越闻言,这才重新静静搂了北堂戎渡在怀,唇边的一丝淡漠,逐渐模糊在了灯光的阴影之中——
到底意难平!
一百六十三.无责任番外:虎行成双
北堂尊越是被洞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他不耐烦地抬起头,大吼一声,虎啸声猛地传了出去,吓得洞外的鸟群‘哗’地一下便散了开来,各自拼命扑腾着翅膀,远远逃走,北堂尊越这才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抖一抖身子,迈步走出了山洞。
外面的天已然大亮,空气中满是草木带着几分湿润之意的清新味道,北堂尊越出洞之后,先是猎了一头鹿填饱了肠胃,然后便去河边饮水。
清澈的水面上映出一头白虎雄壮的身躯,体型甚大,皮毛油光水滑,鲜亮以极,一口森白的利齿上还染着方才那头鹿殷红的血,一双金瞳中满满凝着高傲与冷酷,北堂尊越低下头,开始慢慢喝水,此时河边除他之外,再没有任何一只动物敢于靠近,就连几个同类,也是远远地待在另一头,眸中隐隐带着一丝畏惧,不时地看他一眼——
他是这里公认的王者。
北堂尊越喝完了水,便沿着河岸信步而行,如同一个真正的王者那样,步履优雅而威严,似乎只是漫无目的地随意走走,只不过,当他经过一处杂草丛时,却忽然听见一丝若有若无的细细异声,北堂尊越停下了步子,眯起眼睛仔细一看,这才看清楚原来杂草丛后掩藏着一个不大的石洞,若非细看,并不容易发现,北堂尊越想了想,便走了进去。
洞中只有很小的一点儿地方,角落里堆着一些杂草,上面有一团极小的白花花的东西,北堂尊越低头去看,同时用前爪碰了那玩意儿一下:“……什么东西?”刚碰上去,忽然就听见脚边传来细细的叫声,并且那白团儿还微微蠕动了起来,这样一来,北堂尊越才看见这东西原来是一只小小的白虎,通身雪白,如同一个雪团儿一般,只有仔细端详,才能发现上面有极淡的条纹,整个身子小得简直比一只耗子大不了多少,正蜷缩着身子,连眼睛还没有睁开,不会超过五六天大,只在嘴里发出小猫一般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哀哀叫唤,却不知道母虎去了哪里,不过见这小虎没精打采的模样,应该是有一段时间没吃东西了,想来母虎大概是外出猎食之际出了什么意外,不然是决计不会将虎崽丢在洞里不理的。
北堂尊越素来性情冷漠,眼下看见原来不过是一只失去庇护的乳虎,自然也懒得去理对方的死活,正径自想要离开时,却又忽然停住了,既而似乎是动了动鼻子,然后便低头在那乳虎身上嗅了几下,那小东西感觉到了他气息,不知怎地,却不叫了,只动也不动地趴着,也不知道是出于本能的畏惧还是别的什么,而此时北堂尊越心中却是微微一动,已经辨别出了这小东西原来竟是自己的后代——数月之前,他初次步入成熟期,一时闲来无事,曾与一头母虎短暂聚过半日。
北堂尊越略做思索,虽不太耐烦,但毕竟是自己的后代,总不能让眼前这小东西自生自灭,因此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吼,低下头用鼻尖拱了拱这只幼虎,想要将其叼在嘴里带走,但偏偏却又一时间不知从何处下嘴,踌躇了片刻,才尽量小心一点儿地把幼虎轻轻叼了起来,走出了石洞。
半晌,北堂尊越回到了自己的居处,把嘴里的小老虎放下,自己趴在旁边休息,可那幼虎却细细叫个不停,声音又糯又软,凄凄惨惨的模样,明显是饿得很了,北堂尊越满耳里听着这接连不断的叫声,难免有些烦躁,简直有些后悔把这个麻烦带了回来,遂不耐烦地用前爪拨了拨那乳虎,想让对方安静下来:“闭嘴……”但没想到,那小东西却忽然努力地蠕动着身子,往他肚子下面钻,明显是想要找奶吃,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没奈何,乳虎似乎再没力气了,软软蜷缩在北堂尊越肚子下方,一声也不叫了。
北堂尊越有些怔了一下,碰了碰那小东西,乳虎细细呜咽一声,前肢无力地扒住了他肚子上的皮毛,北堂尊越只觉得腹部处传来了那乳虎的体温,热乎乎的,就像一小团将熄未熄的火——而他,却有能力让这团火重新旺起来……北堂尊越想了想,忽然站起身,走出了山洞。
不一时,北堂尊越拖着一头被咬断后腿的母鹿回来,将鹿放下,那母鹿明显正处于带崽的时期,奶水充盈,北堂尊越把乳虎叼过去,乳虎嗅到了奶香,连忙本能地张开粉红色的小嘴儿,用力吸吮起来。
半晌,乳虎吃饱了奶,重新偎依在北堂尊越肚子旁边,轻轻地细叫,这一回声音里就已非原先的凄惨,而是充满了舒适饱足的意味,北堂尊越用爪子把乳虎拨了个肚皮朝天,用舌头替他舔着身子,帮助消化,没几下,却无意间却舔过一个小小的凸起,于是才发现这原来是只雄虎——一个还没满月的小儿子。
乳虎似是觉得北堂尊越身上比别处温暖许多,便略微挪了一下身子,靠得更紧,北堂尊越一顿,仿佛不太习惯这样的亲昵,但尾巴却已经不自觉地去在乳虎的皮毛上摩擦了一下,只觉得又温软又绵幼,毛茸茸地实在挺舒服,那乳虎好象也喜欢他这样抚摩,喉咙里细细地哼着,极小的尾巴也软绵绵动了两下,北堂尊越看了看,忽然想起了什么,略微思索了片刻,便道:“以后你就叫……唔,北堂戎渡。”
于是自此之后,北堂尊越便多了一个儿子要照顾,渐渐地随着天气开始变热,北堂戎渡身上的黑色条纹也越来越清晰,个头也慢慢增长,不再是先前丁点儿大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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