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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找到你了!”穆子煦又兴奋又紧张,心头突突直跳,急急说道,“放下吧——我得住在这里!”
史鉴梅见穆子煦脸色发白,忙放下画儿,说道:“不行,这儿太险!”
“不险,皇上叫我来做什么?”穆子煦说道,“我要住在这儿,三天之后夜里子时,请大哥发兵接应!”
“为什么是三天?”
“我一直没歇,很累。”穆子煦道,“再说这庙里高手很多,我得等机会……”说至此,便听院外靴声橐橐,一个黄眉老僧身披袈裟款步进来,合掌垂目打揖问讯:“阿弥陀佛,老衲觉圆稽首问安,二位施主喜乐安善!”穆子煦忙起身合掌道:“信民李日升,自长春专程拜谒,敢请方丈大和尚开方便之门,允我叔嫂叩见性明活佛!”
觉圆向中堂案前欠身坐了,沉吟着说道:“方才明玄已经禀过。令堂大人虔心可敬!性明弟子自幼皈依我佛,勘透三乘妙义及诸无生相苦乐,面壁十年扫清明镜尘埃,已悟我佛理真谛,下偈定于明年五月二十五日亥时坐化本寺。届时不但二位,凡天下善男信女皆可前来罗拜,此时打扰甚是不便,务请见谅!”穆子煦一听这个日子,心中咯噔一声,这个日子正是康熙在金陵之时!却不知怎的与魏东亭说的不符,便问道:“难道不是三日之后?”
“居士误矣!”觉圆霍然开目,说道,“三日之后是敝徒性泯圆寂。”史鉴梅压根不信,这庙里和尚个个都空色相通,了道明心,能预知自己生死之期,真想问一句“你的徒弟们都一个个儿去极乐世界,你怎么赖在人间不肯涅槃呢?”当下抿嘴儿一笑,说道:“长老,这就不巧得很了,我还要随掌柜的到扬州。这么长时间,我这兄弟只能留在您这儿了。”说着将穆子煦手中银票取过,双手捧上,“些须香火钱,请长老收下!”觉圆有点不情愿地接了过来,半日才道:“……好吧,就住在兰若院,斋饭自有供应,但要循守寺规——委屈施主了!”
穆子煦被安排在兰若院西厢神库旁的僧房里,用过午斋倒头便睡,他自入江苏境连日奔波,只在魏府睡了几个时辰,实在太倦了,直到下晚时分才醒过来。外头已是薄暮冥冥,玄明送进晚斋,他胡乱吃了两口,倒在枕上半躺着想心事,此时院外秋虫唧唧,树涛阵阵,暮鼓隐约传来,更增加阴森凄凉之情。“一个性明,一个性泯……”穆子煦想,“何必是两个呢?又怎样‘圆寂’呢?看来贼人原知主子今年九月来宁,先预备了一个,后来听说改了日期,只好再安排一个——好灵通呀,这才真的叫人心惊……这寺院供着钟三郎,肯定是杨起隆的贼窝子,老秃驴这么轻易就留我住在这儿,是不是看出了什么马脚?那他岂肯放我活着出寺?”……正想着,便听院中窸窣草响,穆子煦眼波一闪,翻了个身假寐,一只手把在腰间,紧紧握住康熙赐他的那柄雪钢匕首。
“老客,你好睡!”进来的是于一士,卖艺收盘子回来,将背上的褡裢向屋角一扔,招呼穆子煦道,“吃过饭了么?”穆子煦翻身坐起,揉着眼睛道:“你不是吃油饼的那位于先生么?真是好本事、好功夫——你怎么也住在这儿?”于一士一笑,向板床上扯开蒿荐,平躺了,方道:“我一个走江湖的,住什么店?有个庙房将就一下,就是天堂了。”
当晚二人打火点灯,在炕上你一言我一语搭讪着,套问对方的经历、家乡的风土人情,直到半夜,各自惕然睡去。一连三日,于一士都是早出晚归,穆子煦白日进香,前庙逛后庙游,也不觉什么异样。但见屋里多了这个人,穆子煦晚上也不敢有所动作。第四晚便是行动日子,穆子煦白日养足了精神,见于一士回来,只推说身子不爽,躺在床上静卧。听着寺僧击鼓鸣钹晚课散了,于一士鼾声如雷,料他已经睡沉,穆子煦便趿了鞋悄悄起身。
“哪去呀?”正打鼾的于一士突然醒了。
“小解。”
“这深山古庙,你一个生意人半夜出去也不害怕!”于一士也坐起了身,“正好我也要小解,咱们一道儿。”
穆子煦只好说:“那敢情好,我正是有些胆怯呢!”于是二人一同出去,在蒿草中方便了。折回来,穆子煦躺下,见于一士黑黝黝的身影站在床前不动,便问:“老于,你怎么不睡?”
“你到底是什么人?”于一士阴沉沉问道,一边说一边逼近了穆子煦。穆子煦心中乍然一惊,却笑道:“你怎么啦?中魔了么?我是做生意的呀!”于一士冷笑着又逼近一步:“做生意的?还干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勾当?我打听过,南京码头扬州府都没有你家字号!说!那个女的是什么人,家住哪里?哼,倒乖猾得很,一出庙门就寻不见了!”
穆子煦听鉴梅没出事,心头一松,坐直了身子,一笑说道:“老于别开玩笑,半夜三更的,怪吓人……”一边说,一边运足了气,忽地一个倒立鹰扑,双足在空中使了一个连环步正踢在于一士胸前。于一士全然不料他手段如此高强,被蹬得连连倒退几步站定了马桩,一个鹞子翻身已打过两枚钢镖,穆子煦一个“曹娥投江”贴床下地,已将匕首掣在手中,扎一个白鹤亮翅门户静观。这一番较量,穆子煦已知对方稍胜自己一筹,不由心下暗暗着急,正没做理会处,见于一士手一扬,一条黑线倏然而来,因不知是什么东西,不敢用手接,只几个贴地翻身,好容易躲过了,身子没站定,那黑线竟长着眼似地又甩了回来!穆子煦只觉右腕一疼,手中的匕首已飞得无影无踪,一怔之下于一士手中黑索早又盘回来,将穆子煦左臂紧紧缠在腰间,右手忙解时,才知是钢丝缠牛皮条,急切中哪里解得开?
于一士见他被缚,一个虎跃抢上来,将索子勒紧,左一裹右一拧,将穆子煦连双腿都绑结实了,打火点灯,这才狞笑着道:“你功夫不坏呀,江湖上走这么多年,能躲我这盘龙索三招的只你一人——你倒说说看,你还是买卖人么?”
“买卖人!”穆子煦梗着脖子道,“这是毗卢院,不是黑店,你不解开我就喊了!”
“喊呗!”于一士嬉皮笑脸说道,“你把嗓子喊破了,也不会有人搭理你!”
“乖乖把你巧的!哪里就没人搭理了?”清风道人突然推门进来,疯疯癫癫走到穆子煦跟前,手捻着那根黑索,啧啧叹道:“这玩意儿真少见,怎么弄的,就把人捆得像棍子一般儿……”言犹未毕,灵醒过来的于一士早又甩过一根,将清风依法炮制,却是双手都缠了进去。
于一士哈哈大笑:“想不到你也中了老子的道儿!”清风道士浑似不觉,不知使了什么身法,一缩身子,那黑索一圈圈橐然落地,双手一摊问道:“老于,你有什么道儿能捆清风?哎呀呀!你是风婆婆么?”此时穆子煦已看得眼花缭乱。
于一士吓呆了,脸白得纸一样,身子后退着,抖着手指着清风道:“你……你……是人是鬼?”他“哇”地大叫一声扭头便窜。
“回来吧!”清风不知什么身法,一步抢上扳着于一士肩头揪回来,拾起地上索子一道一道缠了,那于一士被点了穴道,竟毫无反抗之力。清风口中笑道:“这缠人的功夫道士没练,怪麻烦的,朱子云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有道理,做起来太麻烦,太麻烦……”说着已将于一士绑定了。
穆子煦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似在梦寐之中,由着清风解索子,半晌才问道:“道长,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救我?”清风替他解了绑,向板床上一坐,无所谓地答道:“总之与你有缘就是了。富易妻、贵易友,你不记得我,也在情理之中。”穆子煦下死眼盯了清风好一阵,陡然脑海中一亮,结结巴巴说道:“你——你是……四弟,郝老四——我的四弟呀!”穆子煦突然上前抱住清风肩头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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