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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第3页)

魏端本道:“我没有本领?你又有甚么本领,就是打唆哈。同事的家眷,谁不是同吃着辛苦,度这国难生活?有几个人像你这样赌疯了。”魏太太使劲对丈夫脸上啐了一声。竖着眉毛道:“你也配比人家吗?你这个骗子。”说着索性把手指着魏先生的脸。

魏先生最怕太太骂他骗子。每在骂骗子之后,有许多不能答复的问题。他立刻掉转身来道:“我不和你吵,我还要去写信呢。”他说着,就走到隔壁那间屋子里去。魏太太却是不肯把这事结束,踏着皮拖鞋,也追了过来。见魏先生坐在那三屉桌边,正扯开抽屉,取出信纸信封。魏太太抢上前,一把将信纸按住。横着眼道:“那不行。你得交代清楚明白,为什么当了朋友的面,在马路上侮辱我?”

魏端本道:“我怎么会是侮辱你。夫妻之间,一句忠告都不能进吗?你一位青春少妇站在马路上谈赌博,这是应当的吗?”魏太太那只手,还放在桌上,这就将桌子一拍,喝道:“赌博?你不能干涉我赌钱,青春少妇?你知道‘青春’两个字就好乘人于危,在逃难的时候用欺骗的手腕害了我的终身。我要到法院去告你重婚。我一个名门小姐,要当小老婆,也不当你魏端本的小老婆,我让你冤苦了。”说着,也不再拍桌子了,坐到旁边椅子上,两手环抱伏在桌子上,头枕了手臂,放声大哭。而且哭得十分惨厉,那泪珠像抛沙一般,由手臂滚到桌面上去。

魏端本发了闷坐在破旧的藤椅子上,望了太太,很想辩驳两句,可是没有那股勇气。想安慰她两句吧?可是今天这件事,自己是百分之百的有理。难道在这种情形下,自己反要向她去道歉吗?于是只有继续地不作声,在制服口袋里摸出一盒纸烟,自己取了支烟,缓缓地擦了火柴来点着。

魏太太哭了一阵,昂起头来,自用手绢抹着眼泪。因向魏端本道:“今天我和你提出两个条件:第一,你得登报宣布,和你家里的黄脸婆子早已离婚。我们要重新举行结婚仪式。第二,干脆我们离婚。”魏端本道:“平常口角,很算不了一回事,何必把问题弄得这样严重。”

魏太太将头一摆道:“那不行。现在的时局好转,胜利就在今明年。明年回到了南京,交通便利,你那黄脸婆子来了,你让我的脸向哪里摆。这件事情,刻不容缓,你非办不可。”魏端本道:“你这是强人所难。离婚要双方签字,才能有效。我一个人登报,有什么用处?”

魏太太道:“强人所难?你没有想到当年逃难到贵阳的时候,你逼着我和你一路到重庆来,书不念了,家庭也从此脱离了关系,那不是强人所难吗?我怎么都接受了,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你家里有老婆?”魏端本道:“六七年的旧帐,你何必去清算。这七年以来,我没有亏待你。而且那时候,在贵阳的朋友,也把我的家事告诉了你的。事后你问我,我都承认了,我并没有欺骗你。”

她道:“事后?事后才告诉我。可是我的贞操,已经让你破坏了。慢说我是旧家庭出身,就算我是新家庭的产儿,一个女孩子的贞操,让人破坏了,也是不可补偿的损失。那时,我年轻,没有主意,虽是你朋友告诉了我你是个骗子,可是我也只好将错就错。现在没有什么话说,你赔偿我的贞操,还我一个处女的身份。不然的话,我到法院里去告你诱拐重婚。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人,不给你厉害,你不知道好歹。”

魏端本将吸的烟向桌下瓦痰盂子里一丢,红着脸道:“你的贞操,是我破坏的吗?”魏太太听了这话,先是脸上一红,随后脸色惨然作变,最后脸腮向下沉着,两道眉毛竖了起来。看到桌子面前有只茶杯猛可地拿起茶杯来,对了魏端本迎面砸了过去。

魏先生在她拿起茶杯来时,根据以往的经验,已予以严密的注意。她一举手,他立刻将身子一偏,茶杯飞了过来,没有砸着他的脸,却砸在他的肩膀上。茶杯里还有些剩茶,随着杯子翻过来,淋了魏先生一身。杯子滚到地板上,就呛啷一声碎成了几片。魏先生这实在不能不生气了,瞪着眼望了她道:“好!你又动手。”魏太太坐在对面椅子上,又哇地一声哭了。

魏先生对于太太有三件事,非屈服不可。其一是太太化妆之后,觉得比任何同事的太太还要漂亮。这时出于衷心的喜悦,太太要什么给什么。第二是太太生气的时候,也不能不屈服。当初和太太结合的时候,太太是十九岁,兀自带着三分小孩儿脾气,一点儿事就着恼,也不免有些撒娇成分,魏先生总是将就着。偶然有两次不将就,太太可就恼怒得更厉害,念着她年轻,还是让步吧。这么一来,成了习惯,太太一生气,魏先生就软了半截。第三是太太哭的时候了,教人有话说不进去,动手打架,更是不忍,也只有屈服。而且不屈服的话,太太就要算旧帐,闹离婚,几次也就决定了离婚了,可是怕她要巨额的赡养费。尤其是两个小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两岁半,将会陷入悲惨的境界。再说,太太实在也很漂亮,失去了这样的太太,一个抗战期间的小公务员,哪里找去?在这几种情形之下,他对太太已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

现在太太又在哭了,纵然泼了身上衣服一片水渍,可说丝毫没有受伤,茶杯那一砸,也就不必计较。回想对太太所说的话,实在也太严重了。关于太太贞操问题,这是个谜。向来微露口风,提出质问,必是一场恶劣的斗争,积威之下,过去的事,本来也不愿提,这时因为太太自己提了出来,落得反击一下。不想她依然强硬非常。打算战胜她的话,只有答应离婚。反正她知道小公务员是穷的,不会要多少钱。若说她会闹到上司那里去,或者在报上登启事,反正这一碗公务员的饭,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实在不能忍受了。除了言语咄咄逼人,她还动手打人。有家庭的乐处,实在抵不了没家庭的苦处。立刻之间,他心里有了急遽的变化。呆站着了一会,看到太太还在呜呜咽咽地哭,他就坐了下来,取出纸烟来吸着。

把这支纸烟吸完了,对付太太的主意也有个八成完成。觉得拆散了也好。否则,将来胜利回家,更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交涉。正自这样想着,女佣工杨嫂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手上抱着一个,身后跟着一个,抱着的那个两岁半的男孩子,手上拿了半个烧饼。老远地叫着道:“爸爸,烧饼。”他不由得笑了,点头道:“好孩子。你吃吧。”在他这一笑之中,立刻想到,离不得婚,孩子要受罪呀。

第三回回家后的刺激

魏太太很知道她丈夫是一种什么性格,见他对孩子笑着说出了和软的话,尤其料到他是不会强硬的,便掏起这件旧袖子的衣襟,擦着脸上的泪痕。杨嫂看到就把自己衣袋里一条白手绢送了过来。因道:“你为啥子又和先生割孽吗?(川语:冲突或极端不和之谓)这里有块帕子。”魏太太将手帕拿着一摔道:“用不着。我身上穿的衣服,还不如抹桌布呢。”

魏端本看太太这个样子,气还是很大,往常杨嫂做饭,不是将孩子交给太太,就是交给主人。这样子,太太是不会带孩子的。自己若去带孩子,也就太示弱了。没人带孩子,这顿午饭,休想吃,便到卧室里拿着皮包戴上帽子,悄悄地走出去。

当他由这屋门口经过的时候,魏太太就看到了。因叫着道:“姓魏的,你逃走不行,你得把话交代明白了。”魏端本一面走着,一面道:“我有什么可交代的?我躲开你还不行吗?”而且说到最后一句,他脚步加快,立刻就走远了。

魏太太追到房门口,将手撑着门框,骂道:“魏端本,你有本领走,看你走到哪里去?你从此不回来,才算是你的本事。”杨嫂道:“太太,不要吼了。先生走了,你就可以么台了(完事也)。我给你买回来了。好贵哟。”说着,她在衣襟下面摸出两枚广柑来。

这东西是四川特等产品。上海人叫做花旗橘子,而且色香味,比花旗橘子都好。二十六年抗战初期入川的下江人,都为了满街可买到的广柑而吃惊,那时间的广柑,一元可以买到三百枚。大家真没想到中国土产,比美国货又好又便宜。同时也奇怪着,为什么就没有人把这东西贩到下江去卖?因之到了四川的外省人大家都欢喜去吃川橘和广柑。广柑也就随人的嗜好普遍和物价指数的上升,在三十四年的春季,曾卖到一千元一枚。

魏太太吃这广柑的时候,是三十四年的春季,还没有到十分缺货的时候,也就五百元一枚了。她拿着广柑在鼻子尖上嗅了一下,笑道:“还不坏。”将一枚放桌上,取一枚在手,就站了剥着吃。小孩子在吃烧饼,却不理会。大孩子站在老妈子身后,将一个食指送到嘴里去吮着,两只小眼滴溜溜地望了母亲。

魏太太吃着还剩半边广柑,就塞到大孩子手上。因道:“拿去拿去,你和你那混蛋的老子一样,看不得我吃一点东西。”说着,又剥那一个广柑吃,杨嫂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烧饭了。太太,你带孩子,要不要得?”她摇头道:“我才不带呢。不是这两个小东西,我才自由得多呢。”

杨嫂道:“先生回来吃饭,郎个做(怎么办)?”魏太太道:“他才不回来呢,我也不想吃什么,到斜对面三六九去(重庆下江面馆,市招一律为三六九,故三六九成为上海面店之代名词)下四碗面来。我吃一碗,你带小孩共吃三碗,总够了。我那碗,要排骨的。我要双浇,来两块排骨,炸得熟点儿,你们吃什么面,我就不管了。管他呢,落得省事。把这家管好了,也没意思,住在这店铺后面的吊楼上住家像坐牢无二。”

这位杨嫂,和魏先生一样,她是很怕这位太太,不过魏太太手头很松,用钱向来没有问过帐目。有着这样的主人,每月有工资四五倍的进帐,在太太发脾气的时候,也就忍耐一点了。太太这样说着话,似乎脾气又要上来。她于是抱着一个孩子,牵着一个孩子,因道:“走,我们端面来吃。”

魏太太对于女佣工是不是去端面,倒并不介意,且自把这个五百元一枚的广柑吃完了。想起刚才看的那本小说,开头描写爱情的那段就很有趣味。这书到底写些什么故事,却是急于要知道的,于是回了房去,又睡到床上,将书捧着看。

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杨嫂站在屋里道:“太太,你还不起来吃面,面放在桌上都快要凉了。”她只是哼了一声,依然在看书。这杨嫂随了她将近三年,也很知道她一点脾气。这就端了那碗面送到她面前来,笑道:“三六九的老板,和我们都很熟了,你看看这两块排骨,硬是大得很。”魏太太把眼光由书本上瞟到面碗上来,果然那两块排骨有巴掌那么大。同时,也真觉得肚子里有点饿。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先将两个指头钳了一块排骨送到嘴里咀嚼着。笑道:“味儿很好。”杨嫂于是把面碗放到桌上笑道:“那么,太太你就快来吃吧。”魏太太被这块排骨勾引起食欲来了。立刻随着那面碗来到了桌旁,五分钟后,她就把那碗面吃完了。她那本小说,是带在手边的,于是继续地翻着看。

杨嫂进来拿碗问道:“太太,你不洗把脸吗?”她道:“把冷手巾拿过来,我擦把脸就是。”杨嫂道:“你不是要去看戏吗?”她将手按着书昂头想了一想,便点头道:“好的,我去看戏。魏端本他不要这家,我田佩芝也不要这个家,你给我打盆热水来。”杨嫂笑道:“水早已打来了。”说着,向那五屉柜上一指。魏太太一拍书本,站了起来道:“不看书了,出去散散闷。”说着,便把放倒了的镜子在五屉柜上支起来,在抽屉里搬出了一部分化妆品,连同桌面上的小瓶儿小盒儿一齐使用着。

三十分钟工夫,她理清了头发,抹上了油,脸上抹匀了脂粉。将床里边壁上挂的一件花绸袍子换过,摸起枕头下的皮包,正待出门,因走路响声不同,低头看去,还是踏着拖鞋呢。自己笑骂着道:“我这是怎么着了,有点儿魂不守舍。”说着,自在床褥子下摸出长统丝袜子来穿了。

可是再看看那床底下的皮鞋,却只有一只,弯着腰,把魏端本留在家里的手杖,向床底下掏了一阵,也还是没有。因为屋子小,放不下的破旧东西,多半是塞到床底下去。大小篮子、破手提皮箱、破棉絮卷儿,什么都有。她想把这些东西全拖出来再行清理,一来是太吃力,二来是灰尘很重,刚是化妆换了衣服,若弄了一身的灰尘,势必重新化妆一次,那就更费事了。她这样地踌躇着,坐在床沿上,只是出神。最后只好叫着杨嫂了。

杨嫂进来了,看到太太穿了丝袜子却是踏着拖鞋,一只皮鞋扔在屋子中间地板上。这就让杨嫂明白了,笑道:“那一只皮鞋,在五斗柜抽斗里,太太,你忘记了吗?”她道:“怎么会把皮鞋弄到抽斗里面去了呢?”

杨嫂笑道:“昨晚上你把皮鞋拿起来,要打小弟弟,小弟弟刚是打开抽斗来耍,你那只鞋子,就丢在抽斗里面了。”她说着,把五斗柜最下一层抽斗拉开,那只皮鞋底儿朝天,正是在那抽斗中间。魏太太笑道:“我就没有向那老远的想,想到昨天晚上去,拿来我穿吧。”

杨嫂将鞋子送过去,她是赶快地两脚蹬着,及到站起来要走,觉得鞋子怪夹人。杨嫂笑道:“鞋子穿反了哟。”魏太太笑道:“真糟糕,我是越来越错。”于是复坐下来,把鞋子穿顺,拿起手皮包,正待要走,这倒让她记起一件事。因而问杨嫂道:“我两个孩子呢?”她笑道:“不生关系,他们在隔壁屋子里吃面。”

魏太太含着笑,轻放了脚步,慢慢儿地走出去了。她惯例是这样子的,出去的时候,怕让两个小孩子看见,及至出了大门,她也就把小孩子们忘记了。小孩子被她遗弃惯了,倒也不感觉得什么痛苦,杨嫂带着他们到邻居家玩玩,街上走走,混混就是一天。倒是在办公厅里的魏端本,有时会想起这两个孩子。今天和太太口角一番,负气走出去,没有在家吃午饭。他想到太太是向来不屈服的,料想也未必在家。两个孩子,不知吃了午饭没有?他有了这份想头,再也不忍和太太闹脾气了,公事完毕,赶快地就向家里走。

到了家门口,已是满街亮着电灯的时候,冷酒铺子正在上座,每副座头上都坐着有人,谈话的声音闹哄哄的。心里本就有几分不快,走到这冷酒店门口,立刻发生着一个感想,当公务员,以前说是作官,作官那还了得,谁不羡慕的一回事。于今作官的人,连住家的地方都没有,只是住在冷酒铺子后面,这也就难怪作小姐出身的太太,始终是不痛快。

他怀着一分惭愧的心情走回家去,那个作客厅的屋子,门是半掩着,卧房呢,门就倒锁着了。向隔壁小房子里张望一下,见杨嫂带了两了孩子睡在床铺上,巷子口上,有盏没有磁罩子的电灯,是照着整个长巷,长巷另一头,是土灶水缸小木板用棍子撑着的条桌,算是厨房。灶是冷冰冰的,条板上的砧板菜刀,很安静地睡在那里,菜碗饭碗覆在条板上,堆叠着碗底朝天,便自叹了一声道:“不像人家,成天不举火。”

这话把睡在床上的杨嫂惊醒,坐起来道:“先生转来了,钥匙在我这里,要不要开房门?”魏端本道:“你把钥匙交给我,你开始作饭吧。”杨嫂将钥匙交过来,答道:“就是吗,两个娃儿都困着了,正好烧饭,没得菜喀。”魏端本道:“中午你们怎样吃的?”杨嫂道:“在三六九端面来吃的,没有烧火。”魏端本道:“我猜着一点没有错。钥匙还是交给你,请你看家看孩子带烧饭,我去买点菜。油盐有没有?”杨嫂道:“盐倒有,没有油。割得到肉的话,割半斤肥肉转来,可以当油,也可以烧菜。”魏端本道:“就是那么说。”于是将帽子公事皮包一齐交给了杨嫂,自出去买菜。

这地方到菜市还不远,没有考虑的走去。到了那里,只有木栅栏上挂了几盏三角菜油灯,各放出四五寸长的火焰,照见几个小贩子,坐在矮凳子上算帐,高板凳堆着大小钞票。菜市里面的大场面,是黑洞洞的。这面前有七八副肉案,也都空着。只有一副肉案的半空上挂着两小串肉,带半边猪头。

叫一声买肉,没有人答应,旁边算帐的小贩代答道:“卖肉的消夜去了,不卖了。”魏端本说了许多好话,请他们代卖半斤肥肉,并告诉了是个穷公务员,下班晚了。有个年老的贩子站起来道:“看你先生这样子,硬是在机关里作事的,我割半斤肥肉你转去当油又当菜吃。你若是作生意的,我就不招闲(不管也)怕你不会去上馆子。”说着,真的拿起案子上的尖刀,在挂钩上割下一块肥肉,向案上一扔道:“拿去,就算半斤,准多不少,没得称得。”

魏端本看那块肉,大概有半斤,不敢计较,照半斤付了钱。因而道:“老板,菜市里还买得到小菜吗?”老贩子摇摇头道:“啥子都没得。”魏端本道:“这半斤肥肉,怎么个吃法?”老贩子道:“你为啥子早不买菜?”魏端本道:“我一早办公去了,家里太太生病,还带三个孩子呢,已经饿一天了,谁来买菜,而且我不在家,也没有钱买菜。我今天不回家,他们还得饿到明天。”老贩子点点头道:“当公务员的人,现在真是没得啥子意思。你们下江人在重庆作生意,哪个不发财,你朗个不改行吗?我帮你个忙,替你去找找看,能找到啥子没得,你等一下。”说着,他径直走向那黑洞洞的菜场里面去了。

约莫六七分钟,他捧了一抱菜蔬出来。其中是三个大萝卜,两小棵青菜,半把菠菜,十来根葱蒜。笑道:“就是这些,拿去。”说着,全放在肉案板上。魏端本道:“老板,这怎么个算法,我应当给多少钱?”老贩子道:“把啥子钱?我也是一点同情心吗!卖菜的人,都走了,我是当强盗(川语谓小贼为强盗,而谓强盗为棒客,或称老二)偷来的。”魏端本拱拱手道:“那怎样好意思哩?”老贩子道:“不生关系。他们也是剩下来的。你太婆儿(川语太太也)病在家里,快回去烧饭。抗战期间,作啥子宫?作孽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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