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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柔也说是,“祖母千万消消气,要是因我的事气出个好歹来,愈发让我不能活了。我想着,姻缘是天定的,如今遇见沟坎,也是个检验人心的机会,未见得是坏事。如果他能放下夫妻情义,自己回陇右去,那么这样的人也不值得我托付,就算这回能度过难关,将来远在他乡,我还指着他来周全我吗。”说着给太夫人捋胸口,勉强笑道,“官家说了,若是我们和离,日后会封我国夫人,保全我的体面。”
可太夫人太了解她了,看了她一眼道:“你会稀罕这个头衔?这头衔又是平白封赏的吗?官家也是寻常男人,戏做得久了,自己便入了戏。如果他中正,想给你一个交代,那么赏个诰命也不为过。怕就怕将来粘缠,他不顾颜面,毁的是你的名声。”
太夫人猜了个正着,很令肃柔汗颜,垂首想了想道:“独善其身不能够,就去做女冠吧,仗着往日的好人缘,没准还能继续开办女学。”
然而却换来了太夫人的否定,“你是嗣王妃时,不能继续开办女学,是上京所有贵女的损失;你若是女冠,那么你的女学便成了不入流,即便有学生愿意登门,恐怕也只能招揽升斗小民。”
“那就去教授升斗小民,平头百姓怎么就不能风雅?”
太夫人道:“风雅是酒足饭饱后的消遣,寻常百姓为生计奔波,偶尔燃一炷香就够了,没有人在乎香灰压得是紧还是疏,沫饽是聚还是散。就算你收得学生,今日来了,明日又不来,最后也是徒增伤感罢了。再说女冠,多受人轻慢,这招牌被前头的人做砸了,若不是自己开设山门,自有吃不尽的亏,好好的官家小娘子,做什么想去当女冠!”
肃柔愈发失望了,惨然道:“难道只能顺着官家的意思吗?”
太夫人说不,盘算了一番道:“张家的根儿在横塘,横塘还有咱们的产业呢。当年你祖父是在苏州中举的,后来才入京做官,那个宅子一直在,派两个老家奴守着。依我的意思,若介然果真靠不住,那祖母就陪你去横塘。横塘可是个好地方啊,江南小镇,山清水秀,比之上京虽然不足,却是人心简单,圈子也简单。到了那里,咱们可以修身养性,你要愿意,开个香室茶寮悠闲度日,将来遇见好郎子,再嫁一回也不赖,何必顶在上京这风口浪尖上。”
肃柔很意外,原本晦暗的前路,被太夫人这样一开解,竟豁然开朗了。
“祖母要陪我去横塘吗?可上京这一大家子,哪里撂得下……”
太夫人说:“我坐镇这个家,已经好几十年了,熬得你祖父不在了,儿子们也都成家立室,总算到了我该松散松散的时候。其实我蛮想去横塘住上几年的,早前只在婚后跟着你祖父去过一回,小住了半个月,一住就喜欢上了。眼下上京既然成了伤心地,那咱们就找个世外桃源过过安稳日子,也是极好的。”
肃柔终于洇洇落下泪来,哽咽着说:“祖母,多谢祖母疼我……”
边上的冯嬷嬷见她们祖孙这样,也红了眼眶,掖泪宽慰道:“二娘子快别哭了,老太太的主意多好!树挪死人挪活,我老婆子到时候可要跟着过去伺候,也好见识见识老太太以前常挂在嘴上的好地方。”
反正遇见了挫折,不必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自己先冷静下来预备退路,只要有了退路,心里就有底,不会让别人左右,也不必被人牵着鼻子团团转。
当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也不愿意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太夫人道:“我料介然不是那样的人,虽说稚娘那事他办得不地道,但除却这个,倒也没有令人诟病的地方。横竖先别担心,且再看看,万一他没有打算依着官家行事,那咱们现在的眼泪,岂不是白掉了?”
肃柔点了点头,但话虽这样说,心里的隐忧总是不能减免。毕竟不是一般二般的小事,妻子和前程甚至性命相比,孰轻孰重,搁在大多数男人身上,几乎是不用考虑的。
后来祖孙俩便有意绕开这个话题,太夫人说起了晴柔和荀正的婚事,原说日后成婚,宅子和女使婆子由张家提供,毕竟荀三郎离乡背井,常年在军中住着,品阶又不高,怕凭借他的俸禄,要安置一个家,手头多少会吃紧。却没曾想,前日登门时候回禀了太夫人,说一切都已经预备妥当了。买下了孙状元及第前的旧宅,命人内外修葺了一通,家下要用的仆从也预备了十几名,伺候两个人应当足够了。
肃柔很惊讶,“荀郎子倒是有心,可这样耗费,怕是把多年积攒的俸禄都用光了。”
太夫人却笑起来,“这孩子是个深藏不露的,到要定亲了,才把家中的实情告知我们。原来荀家在海州也算富户,经营着淮南东路二十四家药房,祖祖辈辈都是同草药打交道的。他自小不爱学医,喜欢舞刀弄枪,便一个人投身进了军营,从高邮军到信阳军,又升入卢龙军,一直做到今日。我原先还担心晴柔将来要过苦日子,谁知她是个有福的。荀三郎人品正直,办事也靠得住,如今身上又有功名,不怕叫人拿来与黎家作比较,就是说出去,咱们脸上也光鲜。”
肃柔听了很为晴柔高兴,“吃喝不愁,没有公婆做规矩,没有妯娌小姑子多嘴多舌,小两口平顺简单地过日子,滋润自己知道。”
太夫人说正是,“亏得介然慧眼识人……”
说来说去又绕到赫连颂身上,虽然极力避免谈及他,但心下还是不能释怀。太夫人不时朝门上张望,暗暗盼着有人进来通禀,说赫连郎子来了,好歹给个准话,说两句窝心的,也叫长辈放心啊。
可惜,等到晚间他也不曾露面。太夫人不由有些失望,深知道人心最经不得考验,官家真是个拿捏人性的高手,摆出这等条件来,谁能不审慎再三?
肃柔呢,因心里藏着事,草草用了暮食,便回千堆雪歇下了。
说是歇下,眼皮沉重,但脑子不能停歇,辗转反侧了良久,迷迷糊糊看案上更漏,两更了,三更了……天还没亮。
他说次日会来找她的,她的全部希望就在这一日了。若他来,自己算是没看错人,这辈子也值了;但他若是不来,那么就如祖母说的那样,去横塘老家过完下半辈子,好像也不会太难捱。
思前想后,心悬了一整夜。好容易到了五更,天气暖和起来,夜也不那么长了,窗纸渐渐亮起来。平常自己都要送他上朝,现在身边人不在,也不知该做些什么。躺着腰酸背痛,不如起身吧!起来也无事可做,便在廊上站着,看天边浮起大片红霞,看太阳露出一丝金边,然后沉着地、不紧不慢地,让金芒铺满整座上京城。
大庆殿前,东边围墙遮挡住半边广场,朝阳越升越高,阴影退去了,恢弘的殿宇浸泡进一片金色的汪洋里。
朝堂上,枢密使正奏报边关军情,陇右自然首当其冲,“接八百里急报,左都尉于廓州起兵,直攻西宁州。所幸遇震武军阻拦,暂且被拦截在边城一带,但陇右都护府迟迟不见派兵,武康王病体未愈,陇右大军群龙无首,再这样下去,只怕震武军也支撑不了多久。”
朝议既然议到了陇右,满朝文武难免不去寻嗣武康王,可原该赫连颂站立的位置上空空如也,今日的朝会,他并未参加。
坐在上首的官家面沉似水,虽然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出席,也照样不悦。只是目下还需放出耐心来,容许他有一点小情绪,遂与枢密院商议平息陇右兵变,打算先从熙河路,调遣定边军驰援。
还是杭太傅一针见血,拱手道:“远水救不了近火,武康王自去年入冬病到今日,官家难道还不明白其中缘故吗?说是病重,谁又知道是不是托病向朝廷陈情,欲唤回嗣王?现下陇右内斗,不论是积石军也好,定边军也好,治标不治本,派遣再多都是枉然,因为病根不在左都尉叛乱,在嗣王理应归位。早前先帝在时曾允诺武康王,待嗣王成年便放他回归陇右,如今嗣王已经成婚了,连儿子都落了地,官家若是继续阻挠,恐怕会引得武康王不满,反倒失了陇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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