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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笔凿凿说至尊,几人尽情享天伦?
只因看重父女情,引来朝局乱纷纷。
枢密院秉承皇上的意思,派人去卫州传旨赦免鄂王李从厚,人还在路上,就接到王弘贽六百里加急的急报,说鄂王已于昨夜自缢身亡。消息到达枢密院,不敢怠慢,立刻把王弘贽送来的那道所谓遗折,及李从厚所题诗的抄本送到至德殿。李从珂刚下朝,正在看各地送来的奏章,突然听说此事,大为震惊。他仔细看着那道“遗折”及“反诗”,感觉漏洞百出。李从厚在“遗折”上极力为自己辩解,把罪都推给朱弘昭他们,当然也有归罪自己的地方。其中有一句“兄皇若不肯宽宥臣弟之过,臣弟则愿到地下与父皇申白”,虽然语里话外有点厌世的情绪,但主要还是想让皇上赦免了他的罪。
李从珂连续看了三遍,断定鄂王绝不是自杀,定是被王弘贽所害。他还认为那首所谓的“反诗”,不过是鄂王吟花弄月之作,他平日里写过不少这样的诗句,本不足为怪,然今日却被王弘贽说成是反诗,纯粹是胡说八道。
李从珂大怒,立刻传旨自己的小舅子刘延皓进宫。刘延皓正在城西校场操训新军,接旨后,立刻骑马来到东掖门,还不曾把马栓好,就急不可耐地进了宫。在太监的引领下,他见到李从珂,刚要行礼,就听李从珂大声说道:“延皓,你速点起一万人马,到卫州将王弘贽抓来交刑部问罪。”
刘延皓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一时愣在那里。李从珂咬牙切齿道:“好个王弘贽,如此胆大包天,他竟然把鄂王杀了。还说是鄂王自杀的,朕绝不相信。如此妄为,实属大逆不道。”
说完,李从珂把王弘贽送来的东西交给刘延皓,刘延皓粗略看了一眼,沉思片刻道:“皇上,这也许是件好事。这几天,那些将领们都在闹着要报仇,非要到卫州去除掉鄂王,既然他已经死了,不管是王弘贽杀的还是他自杀,对将领们也算有了交代……”
“你好糊涂呀。对他们倒是有所交代了,那朕如何向天下交代?如何向后辈子孙们交代?朕岂不落下千古骂名?他是先皇唯一的骨肉呀。”李从珂说到这里竟大放悲声,边哭边声嘶力竭地喊着:“父皇,孩儿没有保护好兄弟,孩儿对不住您呀……”
正在此时,范延光进宫来见李从珂。他也是刚得到这个消息,并且也听说皇上准备出兵卫州。他看到坐在龙椅上的李从珂哭得声泪俱下,悲痛欲绝,又看看刘延皓,刘延皓无奈地摊开双手。他趋步向前,小心地问道:“陛下,听说鄂王自尽,可有其事?”
李从珂抬头看了范延光一眼,忙擦擦眼泪道:“哦,是范先生呀。朕绝不信鄂王会走这条路,一定是王弘贽自作主张把鄂王杀了,还说鄂王写反诗,意在谋反。如此妄为,是想把朕置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朕今后何以面对天下百姓,何以面对后人?朕正打算派延皓把这厮擒来问罪。”
“让微臣看看是不是反诗?”
李从珂点一下头,刘延皓把那道“遗折”和那首“反诗”递给范延光,范延光看罢,心里逐渐明朗起来。他认为这是王弘贽为取悦皇上,欲讨皇上的封赏,私自将鄂王杀了。但正是那道“遗折”对他这种行为有所掩盖,但那首“反诗”又反证了鄂王不是自杀的。他心里骂着王弘贽“蠢材”。李从厚怎会蠢到一边要皇上宽恕自己,一边又要写“反诗”呢?若没有那首所谓的“反诗”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加上那“反诗”反而欲盖弥彰了。但他不敢这样说,怕皇上真的去派兵进剿,那便会堵住人们想通过效忠皇上得以升迁的路子。
这些天,范延光一直都在协调李从珂与那些主张杀李从厚的将军们的关系。尤其是被李从厚杀了家眷的将领们,闹着要进宫见皇上,为自己的家人讨要说法。正在对此一筹莫展之时,想不到王弘贽却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陛下,依臣看这的确是首反诗,鄂王把自己比做报春的花,将陛下比作‘骤雨’、‘春寒’,这分明就是在暗喻皇上无情,自己受到摧残。还要等‘香如故’,什么“谁不知”……”
“哈哈哈,范先生也相信这些鬼话?几首文人的破诗能毁了天下?朕绝不相信。父皇在世时就不大喜欢吟诗弄赋的文人,秦王、鄂王偏偏喜欢这些,白白丢掉性命。范先生不必为王弘贽说情,朕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个龟孙王八蛋,他有罪呀。若不处置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蛋,如何对得起父皇的在天之灵呀?”说到这里,李从珂的眼睛湿润起来,忙把头转向一边对刘延皓道:“嘱咐你的事去办吧,一定把王弘贽生擒进京,要让天下人都明白,到底是谁杀了鄂王。”
范延光知道这样劝说不会起多大作用,他灵机一动道:“不对呀,鄂王出宫时随身可是带着传国玉玺,怎么不见王弘贽说起呢?”
范延光这句话引起李从珂的注意,问道:“传国玉玺?范先生是说先皇手里的那个印信?”
“陛下有所不知,那可不是一般的印信,那是皇上统治国家的信物。自秦始皇到现在,已经传了一千多年了。如今没有那传国玉玺,皇上就不能名正言顺地统御四海。”
“哦,有这么重要?朕只是听先皇说过,也见过几次,不就是一个印信吗……”
“哈哈哈,皇上可能不大了解这传国玉玺,说起来它还有一段来历呢……”于是,范延光便把这传国玺的来历对李从珂说了一遍。从卞和发现荆山上的玉璞,到完璧归赵,再到秦始皇命人打造玉玺,直到三国时期孙策在井下发现玉玺等……点点滴滴、桩桩件件往事对李从珂复述了一遍,李从珂这才恍然大悟,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半晌抬起头来,望着范延光道:“如此说来,那印信这般重要,可他王弘贽却只字不提,他是何意?”
范延光倾身向前道:“王弘贽没有提起玉玺之事,是在看皇上怎样奖赏他。如果按皇上的意思派兵剿他,他无力抵挡,势必逃亡契丹,一旦契丹得到那传国玺,后患无穷呀。契丹人早就觊觎中原了,如果再得到玉玺,那他就可以声称自己才是中原之主,就可名正言顺地出兵中原了。”
范延光的话在李从珂心里激起轩然大波,他看看刘延皓,又看看范延光,不知该如何决断。范延光知道他此时正在为难,如果马上让他收回成命,恐怕一时从感情上很难做到。他话题一转道:“哦,还有一事需要向陛下禀明。昨日幽州传来急报,说幽州一带发现异常天象。日月暗淡,昼如黑夜,飞沙走石,遮天蔽日。百姓们流言四起,纷纷猜测……”
“哦,有这样的事?这是何预兆?”李从珂显然有些紧张,急切地问。
范延光笑道:“据臣所知,幽州自古就是个风口,现正是春季干旱季节,口外的风吹了进来,不过是几日风沙天气而已,不足惧也。”
“哦,是这样?那朕就放心了。”
“陛下。”范延光思索了一下道,“风雨雷电,洪涝旱灾,本是天之自然,为政为国者不须惧怕,需要惧怕的是人事。皇上听说过为国之君,须有五种不足惧,六种深可畏吗?”
“哪五不足惧呢?请范先生指教。”
“三辰(日月星)失行不足惧;天象变见不足惧;小人讹言不足惧;山崩川竭不足惧;水旱虫蝗不足惧。”
李从珂听罢,击节叫好,深有感触地道:“此话有理呀。那六种深可畏呢?”
范延光接着道:“贤士藏匿深可畏;四民迁业深可畏;上下相徇深可畏;廉耻道消深可畏;毁誉乱真深可畏;直言不闻深可畏。”
李从珂听罢范延光所说的话,沉思了好半天道:“讲得好,讲得好呀,说到朕心里去了。上下相偱深可畏,直言不闻深可畏呀。”他突然抬起头,对范延光道:“范先生的一席话,让朕茅塞顿开。看来不该派兵进剿王弘贽。”
范延光见李从珂有些松动,继续说道:“阿弟被人无端杀害,寻常百姓定是难以承受,可您是皇上,皇上不能由着自己的感情行事,要为天下着想。有时明知其中有诈,还要装作不知。王弘贽为何敢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向皇上邀功,怕皇上追究他当初没有派兵相助之罪。很多藩镇都没有起兵响应,若现在兴兵讨伐卫州,定会被他们认为皇上是借题发挥,他们心里能安吗?”
李从珂听着他的话,深有感触地点着头。范延光继续道:“不仅不能治王弘贽的罪,还要给与封赏,表彰他揭发鄂王有功,他自然会将传国玉玺送回。让那些藩镇看看,只要有功于朝廷,朝廷绝不追究那些没有起兵响应的将军们,这样他们的心才安稳下来,争先为朝廷建树功勋。”
范延光的话引起李从珂的深沉思索,最后他长叹一声道:“是呀,皇家哪有不死人的?秦王死了,鄂王死了,吉儿不是也死了?他们死得其所呀。”李从珂说到这里,眼含泪花,扭过头去悄悄拭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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