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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得格外得晚,钟翮带着陆嘉遇回到揭阳村的时候,天边方才露出一线天光。
陆嘉遇的阴阳眼并不长久,从宅子到村里不过一会儿,他眼里那些怪异的光线就渐渐模糊了起来。没有尽头的黑气也缓缓散开,露出了浅浅的眼白,天亮之前,他又看不到了。
他靠在钟翮肩上不言不语,疲惫像是潮水一般随着天光蔓延到了他的全身。时至今日,他已经失明近乎十载,看见人间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讲实在是过于奢侈。钟翮的体温不知不觉又变了回来,她又成了一个“人”。
那样的暖意让他犯困,陆嘉遇挣扎着抬起眼睛望向即将熄灭的天光,心中徒然升起一阵难以言喻的不舍。钟翮身后的翅膀化成那只青鸟,载着两人归去,她听见陆嘉遇呢喃着:“天亮是这样的啊,可是我好累啊。”
钟翮沉思片刻,伸手挡住他的眼睛,“没事儿,睡吧,快到家了。”
睡意与那片黑暗一同降临,陆嘉遇的呼吸洒在钟翮的手上,不出片刻,他的头轻轻歪了一下——睡着了。
钟翮抱起无知无觉的陆嘉遇,足尖一点从青鸟背上落了下来,正好是她的小院子。群鬼的痕迹已经被抹去,除了房中仍旧被困着的厉鬼。白日里阳气重,厉鬼被削去了夜里的一部分凶气,跪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四周。
钟翮轻轻用脚拨开了门,将陆嘉遇安置在了房中的榻上。她转过身从窗户旁的书桌上拈起一张黄纸,叠了一朵莲花,然后抬手向跪在地上的厉鬼招了招手。
那只厉鬼像是听见了什么,脚步凝滞慢慢走向钟翮,离她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化作一道黑气落入了纸莲花中。
莲花用来养魂再好不过,只是半入了冬,找活的莲花显然是做梦,纸莲花也能凑活一下,放在血亲身旁效果应当也不会太差。
钟翮随手招来青鸟,在它的尾羽上掐下一根来。然后从莲花中心穿了过去,做成了一个小坠子,她返回房间将莲花坠系在了陆嘉遇腰间。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陆嘉遇,睡着的样子倒是没了黑夜里带着阴阳眼那样吓人,就是看着瘦了些。她突然想起来他还穿着自己的衣服,虽说送件衣服她无所谓,但是陆嘉遇要是一出门名声就完了。
暗道自己实在是粗心,想了一半钟翮忽然反应过来:呸!我怪自己做什么?明明是阮青荇不靠谱。
钟翮还没出门就把自己说服了,小心翼翼出了门,理直气壮向村长家走了过去。
天还没大亮,可村里的人都已经起来了。钟翮常年昼伏夜出,头一次大清早出现在阮家门口吓了阮明德一跳。
阮明德彼时刚洗漱干净,正站在门口帮自家夫君摆早饭,一回头就是一身雪白的钟翮,由于她出现的场合大多都不是那么简单,阮明德当即一惊,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盘子站直了身体:“钟道长今日需要我帮什么忙?”
大有她说一声就撸起袖子上去的架势,钟翮一愣,知道她是误会了,摆了摆手:“夫人多虑了,不过我倒是有事相求,这事儿跟青荇也是有关系,她昨天丢给我一个被恶鬼缠身的小公子,今儿一觉睡起来我才想起来我那里没有男子的衣服,想着别人家我也不熟,就来想来问问霍先生可有什么男子的旧衣裳。”
她顿了顿,似是有些难为情,无奈最后笑了出来,拱了拱手,“我实在是为难。”
钟翮平日里瞧着是温和率性,长得又周正,笑起来少有人能直接拒绝。更何况阮明德一听这麻烦是阮青荇打包给扔过去的,连忙道:“钟道长这是说什么话,我去问问我家夫君,不是难事。”她气不打一处来,“要我说啊,您别惯着我那丫头片子,一天天的上蹿下跳,光给人找事儿了。”
钟翮摇了摇头安抚道:“职责所在罢了,谈不上麻烦。”
如她预想一般顺利,钟翮抱着一个包裹回了院子,还没进门就先看到了敞开的房门。
陆嘉遇没能睡多久,钟翮离开不久他就醒来了,身上的被子带着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与昨日那人身上一模一样。他愣了片刻,脑子里转出一句:我是谁?
再迷茫也只是一瞬间,他动了动手脚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赤着脚站在地板上。他犹豫了一下出声道:“……仙长?”
他其实还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可半晌无人应声,想来应当是出门去了。陆嘉遇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皱了皱眉无奈只能慢慢挪向门口。这会儿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像有点长,时不时就会被绊一跤,好在他经验丰富,也不至于一路摔出去。摸索到了门外的柱子,陆嘉遇模模糊糊记得这里有两个台阶,他试探着迈步,可惜到底还是有了偏差,他的步子踩得太大,被长长的衣角一绊,当即从低矮的台阶上摔了下来。
陆嘉遇的腿磕到了院子中的青砖上,“碰”得一声,半晌他都没法站起来。他连眉毛都没皱一下,跪在地上缓了缓,只在心里小声地抽气。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好一点了,换了个姿势坐在地上用双手轻轻揉着膝盖,努力地将尘土从自己身上拍下去。
钟翮进门就看见一个雪白的影子背对着她坐在地上,想都不用想这孩子是摔着了。她几步走近,在陆嘉遇对面蹲下:“摔着了?疼不疼?”
陆嘉遇被她的声音吓得一缩,然后反应过来这人不是那个恶心的人牙子,慢慢坐直了身体,抿了抿嘴唇,面上波澜不惊道:“我想找点水喝,结果台阶好像不在我记忆的地方,路没走稳……”他似乎有些尴尬,偏头咳嗽了一声,“衣服好像也脏了……抱歉仙长……”
钟翮没说话,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腿膝盖,陆嘉遇猝不及防被戳了一下伤口,疼得他皱起了眉,没说完的话拐了个弯,“嘶……仙长当真小气。”
钟翮笑了笑,手下却放轻了动作,“好在没伤到骨头,不然就这么一下你这会儿该哭了。”
陆嘉遇无言以对,却被人牵了起来。
“试试能不能走动?说到底还是怪我这身衣服,太长了,伤了公子,该罚。”钟翮又是那个钟翮了,她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戏谑。
陆嘉遇握着她的手轻轻紧了紧,他有太多问题不知道从何问起,思量半晌只是道:“仙长别叫我公子,想来应当是我父亲的……魂魄告知了仙长我的名字,仙长叫我嘉遇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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