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五回去垢见佳儿转疑丽色好施夸善土初警贪心
这一阵飞花,飘飘荡荡,落地无声,却打动了士毅一腔心事。心里想着,这些娇艳的鲜花,在树上长着的时候,那是多么好看!但是经过这阵微微的风吹过之后,就坠落到水里泥里,甚至于厕所里,风是无知的,不去管它,若是一个人,用这样恶毒的手腕去对付这棵花,那不显得太残酷了吗?一个人对于一棵花,还不能太残酷了,何况是对付一个人呢?现在小南子总还算是不曾沾染一点尘土的鲜花,假使自己逞一时的兽欲,花了极少数的钱,把人家害了,那比把一树花摇落到水里泥里去,更是恶毒,因为只要树在,花虽谢了,明年还可以再开,人若是被人糟蹋了,就不能算是洁白无瑕了。求爱是无关系的,然而自己对于这女子,并不是求爱,乃是欺骗呀。
小南见他向后面看着,只是不住地发呆,便道:“你还不想回城去吗?望些什么?”士毅道:“我倒不望什么?我想今天这西便门外的地方,很可作为我们的纪念,也许将来有第二次到这里来的时候,想想今日的事,一定是十分有趣味,所以我望一会儿,好牢牢地记在心里。”小南道:“你还打算第二次到这里来啦?这地方有什么意思?”士毅道:“既然没意思,今天你为什么来着?”小南道:“你有那样的好意带着我来,我不能不来呀!我不是花你的钱来着吗?”小南不过是两句平常的话,士毅听到,犹如尖针在胸窝连连扎了几下,同时还脸上一红,便道;“以后你不要这样想了,难道我送你几个钱花,我就可以随便的强迫你陪着我玩吗?你这样说了,我倒更不能不早早地送你回去了。”说毕,掉转身来,慢慢地就向西便门的大路上走。小南跟在他后面,显出十分踌躇的样子,觉得自己不该说那话,已经引起士毅的不高兴,第二次再要向人家要钱,恐怕人家都不肯了。
士毅偶然一回头,见她那样很不自在的神气,便问道:“怎么样?你怕回去要挨骂吗?”小南将上牙咬了下嘴唇皮,微摇了摇头。士毅道:“那为什么你有很不乐意的样子呢?”小南低了头道:“你不是说带我玩一天的吗?这会子你就送我回去,我怕是你有些不高兴我了。”士毅道:“不是不是,我以前是想带你玩一天,后来我看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不能害了你,所以我又要早早地送你回去了。”小南道:“那末,以后我们在什么地方相会呢?”士毅背了手,只管慢慢地走着,低了头望着地下,一路想着心事,忽然一顿脚道:“我有了主意了。我天天到慈善会去办公,或者由慈善会回家的时候,我总可以由你大门口经过,你只陪我走一截路,有话可以对我说,我有钱,也就可以给你花。”小南道:“你挣多少工钱呢?能天天给钱我花吗?”士毅道:“我挣钱虽是不多,可是每天够你花的几个钱总不为难的。可是有一层,以后,你要把身上弄得干干净净的,不许再捡煤核。你家里为了没有煤烧火,所以要你去捡煤核,我天天给你钱买煤球,你就不应当再捡煤核了。”小南道:“我也没有那样贱骨头?有你给我钱,我还捡煤核做什么?”
士毅听她说来说去,都不离这个钱,瞧她那鹅蛋的脸儿,漆黑的眼珠子,是个绝顶的聪明相,倒不料她的思想,却是这样的龌龊,因向她道:“也不光在钱上,无论什么事,我都愿意帮你的忙呀。”她对于这句话,似乎不理会,只是跟在身边走着,慢慢地走着,进了西便门,又在顺治门外的西城根铁道上走路了。士毅道:“你以为这世界上只有钱好吗?”小南笑道:“你这不是傻话?世界上不是钱好,还有什么比钱再好的呢?”士毅笑道:“哦!世界上只有钱是好东西,可是据我想,世界上尽有比钱还可宝贵的东西哩。现在你不明白,将来慢慢的你就会明白了。”小南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比钱贵的东西,还有金钢钻啦。”士毅笑着摇了摇头道:“了不得,你都知道金钢钻比钱贵,可是我说比钱贵的东西,不是吃的不是穿的,也不是用的,也不是一切可以用金银钱财去买得到的。”小南道:“哟!那是什么东西呢?”士毅道:“现在和你说,恐怕你不会明白,再过个三年五载,你就明白了。”
小南低了头只管想着,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她不说话,士毅也不说话,静默着向顺治门口走来。士毅觉得再不说话,就到了热闹街市上,把说话的机会耽误过去了,因之站定了脚,低低地道:“嘿!你不要走,我还有两句话对你说呢。”小南听说,掉转身来向他望着,问道:“你说的话,老是要人家想。要是像先前的话,我可不爱听。”士毅道:“这回的话,用不着你猜,我说明了,你就懂得我是什么意思了。我说的是……”口里这样说着,两手把衣襟抄着抱在怀里,将脚板在铁道的枕木上敲拍着,放出那沉吟的样子来。小南皱了眉道:“我说你的话,说出来很费劲不是?”士毅笑道:“不是我说起来费劲,我怕你嫌我罗嗦。我的话,就是我实在喜欢你,希望你不要以为我今天没有陪着你玩的高兴,你以后就不和我交朋友了。我天天和你见面,准给你钱。钱算得了什么?挣得来,花得了!就是彼此的人心,这是越交越深的,你不要在钱那上头想。”小南笑着将身子一扭道:“真贫,说来说去,还是这两句话。”士毅笑道:“不是我贫,我怕你把话忘了,就是那样说,我们明天上午见面了。八九点钟的时候,我会从你家大门口经过的。”小南本想再说他一句贫,可是手抚着衣袋碰到了士毅给的那块现洋,心里想着,可别得罪人家了,人家老是肯给钱花,若是得罪了他,他以后就不给钱我花了,那不是自己塞死一条光明大路吗?因之把要说的话,突然忍了下去,只向士毅微微一笑。
士毅认为她对于自己的话,已经同意了,便笑道:“我们现在要进城了,我知道你在路上怕碰到了人,不肯言语的,不如趁了这个时候,你就先告诉我。”小南摇着头道:“我没有什么话说,反正天天见面,有事还来不及说吗?”士毅听了天天见面这句话,心中大喜,笑道:“对了,从今天以后,我们总要过得像自己兄妹一样才好哩。”小南将肩膀一抬,缩了脖子道:“什么?”说毕,回过头来,向士毅抿嘴一笑。士毅看得这种笑,她似乎不解所谓,又似乎解得这有言外之意,有些害臊。便悄悄地在她身后紧跟着,由城里走上大街,由大街走进小胡同。绕了几个弯,不觉到了上次小南不要他跟随的所在,于是停住了脚,向她笑道:“到了这里了,我还能跟着你走吗?”小南也停了脚,向他面着站定,将一个食指的指甲缝,用门牙咬着,转了眼珠子,不住地带着笑容,士毅道:“因为上次我走到这里,你就像很害怕似的,所以我今天不必你说,我先后退了。”小南连转了几下眼珠子,突然将身子一转,笑道:“明天见吧。”
她口里说着,两条腿跑得很快,已经转过了一个弯了。她到这里,就定了定神,挨着人家的墙脚,慢慢向家里走,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一脚向里一踏,忽然想起自己脸上擦洗得很干净了,母亲若要问起来,自己用什么话来对答?因之立刻将脚一缩,待要退到胡同里来。恰是她母亲余氏由屋子里走到院子里来了,要退走也是来不及,只得走上前来。余氏果然哟了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今天你把脸擦得这样子干净?”小南知道怎样抵赖,也不能说脸上原来是干净,便道:“我这脸,就该脏一辈子,不准洗干净来的吗?”余氏道:“干净是许干净,可是你不在家里洗,怎么到外面去洗呢?我不问别的,我要问问你,在什么地方洗的?”小南低了头,悄悄地走到院子里,一只手伸到衣袋里去,捏住士毅给的那一块钱。一手扶着墙壁,只管向屋子里走。
他们虽是穷家,倒也是独门独院,大门口一堵乱砖砌的墙,倒是缺了几个口子,缺得最大的地方,却用了一块破芦席抵祝院子里犄角上,满堆了破桌子烂板凳以及碎藤篓子断门板之类。这院子里就喂养了三只鸡,那鸡在这些家具上,拉满了屎尿,土掩着,太阳晒着,结了一层很厚的壳。上面只有两间屋子,里面这间,有一张大炕,就把这屋子占了十停的八九停。自然全放的是些破烂的东西。外面这间屋子,就无所不有了。小南的父亲,在墙上贴了一张佛像。佛像上挂了两块一尺宽长的板子,上面放了几本残破的佛经,裂口的木鱼,一根粗线,穿了十来个佛珠子。小南的母亲在佛像的上面,也供了她所谓的佛爷,乃是南纸铺里买来的三张木印神襆,有门神,有灶神,有骑着黑虎的财神爷。有一张红纸条儿,写了天地父母师神位。这下面一张破长桌,桌面是什么颜色的,已经看不出来,除了三条裂缝而外,便是灰土,桌子上乱放了一些瓶钵坛罐。桌子下面,便是小南的成绩展览所,煤核报纸布片,堆了两三尺高。桌子对过,两个炉子。一个破炉子,放了砧板菜刀和面笊子。一个笼着的炉子,有个无盖的洋铁筒子,压在火苗上烧水。屋子里这已够乱的了,而且还有一条板凳,一堆青砖,搭了一块门板的睡铺。铺上正躺着个瞎子,他就是小南的父亲了。这时听到余氏在喝骂小南的时候,把怨恨夫人的气,一古脑儿通了出来,就坐起来,用脚连连打着床板道:“嘿!你这是怎么管女儿的法子?女儿把脸洗得干干净净,这正是好事,你怎么倒骂起她来了?”余氏道:“你知道什么?这年头儿,人的心眼儿坏着啦,这么大丫头,可保不住有人打她的主意,好好的儿把脸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很是奇怪,我就怕她有什么不好的事。”常居士道:“据你这样说,洗脸梳头,还得挑一个日子吗?”余氏道:“日子是不用得挑,可是为什么今天突然洗起脸来?”常居士道:“她除非这一辈子不洗脸,若是要洗脸的话,总有个第一次,这个第一次,在你眼里看来,就是突然洗起来,就该奇怪了。你说吧,她读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洗脸呢?”这几句话,倒钉得余氏没有什么话可说。她也觉得自己女儿开始洗起脸来,这不算得什么稀奇的事,瞧着小南手扶了墙,一步一步地挨着走,吓得怪可怜的样子,自己也就不能再让她难堪了。于是默然无言的,正要向屋子里走,忽然当的一声,听到有一种洋钱落地的声音。这可奇怪了,这样穷的人家,哪里会有这种声音发生出来?于是一缩脚回转身来,看这钱声何来?却见小南弯了腰,手上正拾着一块大洋呢。便三步一跑,两步一蹦地,跑到小南身边,隔了两三尺路,就劈面伸过手去,将洋钱抢到手里来。捏在手心里,看到洋钱又白又亮。而且还是热热的,好像是放在怀里很久的钱,便瞪了大眼睛向小南道:“哈哈!你这贱丫头,我说怎么着?你是有了毛病不是?你说这是上了谁的当?你要不实说出来,我今天要打死你。”她右手将钱揣到衣袋里去,左手连连将小南推了几推。放好了钱,抽出右手来,远远地横伸了个大巴掌,就要有打她的样子,小南吓得向后连连倒退了两步,那脸上简直如鲜血灌了一般。余氏一看到这种样子,更是有些疑心,就左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右手不分轻重向她脸上拍拍地连打了几个耳刮子。小南被打得满脸麻木,身子便向下一挫,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余氏那由她挫下去?伸手将她的衣领,一把揪住,又把她提了起来,喊道:“贱丫头,你说,这块钱是谁给你的?你又怎么了?”她说着话,身子似乎也有些发抖,然后放了她,回转头来,看到地上有一块大青砖,就坐到青砖上,两只脚连连在地上跌着道:“这不活气死人吗?这不活气死人吗?”
那位失了明的常居士坐在铺板上,多少听得有些明白,只是静静听着,没有作声,到了这时,也就昂了头向屋子外面问道:“这丫头会做出这种事来,这是要问个详细,不能轻易放过她。”小南蹲在地上,两只手捧了脸,也是只管哭。余氏对她呆望了一会,咬着手轻轻地道:“贱货!你还哭些什么?非要闹得街坊全知道了不行吗?你跟我到屋子里去,照实对我说。你要不对我说实话,我要抽断你的脊梁骨。”说着,又拖着小南向屋子里走。小南是十六岁的姑娘了,当然也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便哭着道:“我没有做什么坏事,你要问就只管问。”于是跌跌撞撞地被她母亲揪到屋子里边来。到了屋子里,余氏两手将她一推,推得她大半截身子都伏在炕沿上。余氏顿着脚道:“我恨不得这一下子就把你摔死来,你这丢脸的臭丫头。”常居士在外面屋子里,也叫着道:“这是要重重地打,问她这钱是由哪里来的?这事不管,那还了得?”
小南听了爹妈都如此说了,料着是躲不了一顿打的,便跌着脚道:“打什么?反正我也没有做什么坏事?人家是慈善会里的人做好事,这钱我为什么不要呢?”余氏道:“你胡说!做好事的人,也不能整块大洋给你。再说,做好事就做好事,为什么要你洗干净脸来才给钱呢?”小南道:“脸是我自己洗的,干人家什么事?”余氏走上前,两手抱了小南的头,将鼻子尖在她头发上一阵乱嗅,嗅过了,依然将她一推道:“你这死丫头,还要犟嘴,你这头发上,还有许多香胰子味,这是自己洗的头发吗?你说,你得了人家多少钱?你全拿出来。告诉我,那人是谁?我要找他去。你若说了一个字是假的,我打不死你!”小南道:“你不要胡猜,我实在没有什么坏事。他是在慈善会里做事的先生,看到我捡煤核老是挨人家的打,他怪可怜我的,就问我家有什么人?怎么这样大姑娘出来拉煤核呢?我说,我父亲双目不明,我又没有哥哥弟弟,没有法子,才干这个。他又问我父亲干什么的?我说是念书的人,现在还念佛呢。他听说就高兴了。他说,他也是信佛的人,还要来拜访我爹啦。他就给我一块钱,让我交给爹做小生意买卖,你若不信,我们可以一块儿去问。”
余氏听了这话,想了一想道:“他凭什么要你洗脸呢?”小南道:“这也是人家劝我的。他说,人穷志不穷,家穷水不穷,一个人穷了,为什么脸也不洗?他给我一小块胰子,让我自己在他们金鱼缸里舀了一盆水,在他们大门洞子里洗了个脸。我做的事都告诉你了,这也不犯什么大法吧?那块钱不是给你的,你别拿着。”余氏听了这话,把那块钱更捏得紧紧的了。便道:“哼!你这些话,也许是胡诌的!世上不会有这样的好人?”小南道:“你不信,我也没有法子,你可以到那慈善会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一个姓洪的?”
余氏看女儿这样斩钉截铁地说着,不像是撒谎,这就把责罚她的态度改变了,因在脸上带了一点笑的意思,很从容地低着声音向她道:“只要你没有什么错处,那我也就不骂你了。可是这个人要做好事的话,决不能给你一块钱就算了,一定还有给你的钱,你实说,他给了你多少钱?你拿出来了,你就什么事都没有。”小南道:“他倒是说了,将来可以帮我们一些忙,可是今天他实在只给了我一块钱,你不信,搜我身上。”说着,两手将衣的底襟向上一抄,把一身的白肉都露了出来。常居士在屋子那边听到这些话,就喊起来道:“嘿!你这也未免太笑话了?你先是风火雷炮的,只管追问她做了什么事,现在那件事还没有问到彻底,你又对她要钱,你这是教导女儿的法子吗?”余氏听了这话,由里面屋子里,就向外面屋子里一冲,挺着胸道:“女儿是我生出来的,我爱怎样教导她,就怎样教导她,你管不着!有人做好事给钱,我为什么不要?难道钱还烫手吗?你有本事,你出门去算命,占个卦,挣几个钱来养活你的闺女。现在你还靠着我娘儿俩来养活你,你有什么话可说?”
常居士是个极懦弱的人,平常就不敢和余氏谈什么激昂的话,今天余氏骂姑娘的时候,气焰非常之凶,这个时候若是和她顶上几句,可就怕她生气,只得默然无语。余氏向他将嘴一撇,微微笑着,依然走到里面屋子里来,于是拉住了小南的手,又低声问她道:“据你说,这个人是个好人,他干什么事的?”小南道:“我也有些闹不清了,好像是写字先生。”余氏道:“你曾用过人家的钱,连人家是干什么的,你都不知道?”小南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人家是做好事的,又不是我的什么亲戚朋友,我管他是什么张三李四?”余氏道:“你知道他在慈善会一个月拿多少薪水呢?”小南道:“人家做好事的,我怎能问人家一月挣多少钱呢?”余氏道:“这样也不知道,那样也不知道,你这孩子,白得了这样一个好机会了。他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你总知道,你看他究竟阔是不阔呢?”小南道:“衣服可穿得不阔,不过是一件灰布大褂罢了。”余氏道:“穿灰布大褂的人,能做好事,这话我简直不相信。”常居士又忍不住了,便道:“你这话真是不通,难道穿灰布大褂的人就不配做好事吗?”余氏道:“我们这边说话,你不用管。”小南道:“我看那个人,也不过在那里混小事的,挣不了多少钱。不过他就是挣不了多少钱,反正也比我们阔得多。他每天早上八九点钟,总会由这条胡同里,走过去的。碰巧你要是在大门口遇见了他,我就指给你看。”余氏道:“这样说,你并不是今天才认识他,你已经认识他好多天了。这几天,你老说捡着东西卖了钱了,我看那钱不是卖东西的,全是那人给的,对也不对?”
小南坐在炕沿上,将身子半倒半伏着,只管用一个食指,去剥那炕上的破芦席。余氏道:“你说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小南道:“可不是吗?天天总给我几十个铜子,他说,捡煤核儿又脏,又和野孩子在一处,大姑娘不应干这个,所以天天给我铜子回来交帐,让我别捡煤核。”余氏想了一想道:“照说,这个人是好人,说出来的话,也很受听。可是捡煤核的大姑娘,多着啦。他怎么就单单说你一个人可怜呢?”小南道:“不就是为了有人打我吗?”余氏道:“天天都是给你三四十个铜子,为什么今天给你一块钱呢?这是为了你洗脸的原故吗?”小南道:“他给我钱和洗脸有什么相干?也就是他听到我说,我父亲是个信佛的人,这倒很对了他那股子劲,所以多给了几个钱。”常居士在那边屋子里道:“这样看起来,这个人简直是好人,他明天要走过大门过身的话,你可以把他引进来,我要问问他的话。”小南看到母亲的态度,早是变好了,不过是要钱而已。现在父亲所说的话,也不见得有什么恶意,真要把人家引到家里来的话,大概也未尝不可以。便道:“他也说来着,要见见我们家人呢。”常居士又道:“小南妈,你听见吗?小南这些话,若都是真的,这个人就不见得怎样坏。你想,他要有什么坏心眼,还敢上咱们家来吗?”余氏道:“这年头儿,真是那句话,善财难舍,他老是肯这样帮咱们的忙,总是好人,他真愿意来,我倒要瞧瞧是怎样一个人?”
话说到这里,总算把盘问小南的一阵狂风暴雨,完全揭了开去。小南胆子大了些,说话更是能圆转自如,余氏问来问去,反正都不离开钱的一个问题,结果,已经知道小南用了人家三四块钱了。这三四块钱,在余氏眼里看来,的确是一种很大的收获,不过这姓洪的是怎样一个人?假使自己家里,老有这样一个人还帮着,那可以相信不至于每天两顿窝头都发生问题。如此想来,不觉得姑娘有什么不对。就是姑娘把脸洗干净了,把头发梳清楚了,似乎那也是为人应当做的事,不见有什么形迹可疑了。在小南身上掏出来的那一块现大洋,她原是在衣袋放着,放了许久,自己有些不放心,怕是由口袋漏出去了,她还是由袋里掏了出来,看了一看,于是在炕头上破木箱子里,找出一只厚底袜子来,将银元放在里面,然后将短袜子一卷,用一根麻绳再为捆上。她心里可就想着,假使得了这样一个人,老送给我们大洋钱,有一天这大洋钱就要装满袜筒子了,这岂不是一桩大喜事?手里捏住了,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将起来。
常居士在那边听到,就问她笑些什么?余氏道:“你管我笑些什么?反正我不笑你就是了。”说着,将那袜筒子向破箱子里一扔,赶紧地把箱子盖盖上,再把一些市卷子纸卷子,破坛儿罐儿,一齐向上堆着。常居士在那边用鼻子一哼道:“我也知道,你是把那块钱收起来了。你收起那块钱,打算你一个人用,那可是不行。我吃了这多天的窝头,你就不能买几斤白面,让大家吃一顿吗?”余氏道:“你这真是瞎子见钱眼也开,刚听到我有一块钱放到箱子里去,你就想吃白面了。你有那个命,你还不瞎你那双狗眼呢?你多念几声佛吧,好让他渡你上西天去,若是要我养活你,你就委屈点吧。”常居士是常常受她这种侮辱的,假使自己要和她抵抗的话,她就会用那种手腕,做好了饭,不送来吃。这也只好由她去,万一到了饿得难受的时候,不愁她不把那一块钱拿出来买吃的,有了这个退一步的想法,这次让余氏骂着,又不作声了。小南见父母都不管了,这倒落得干净了脸子,找了街坊的姑娘去玩儿去。应该很担心的一天,她依然保持了她那处女的贞操,平安地度过。
他们这样的穷人家,晚上爱惜灯油,睡得很早。因为晚上睡得早,因之早晨也就起得早,当那金黄色的太阳,照着屋脊时,余氏已是提一大筐子破纸片,在院子里清理。因为今天应该向造纸厂去出卖破纸,这破纸堆里,有什么好一些的东西,就应当留了下来。把一大筐子破纸,都理清出来了,小南还在炕上睡着,便走进里屋来,双手提了小南两只胳臂,将她拉了起来,口里乱叫道:“丫头,你还不起来?什么时候了?你说的那个人,这时候他大概快来了,你不到门口去等着他吗?”小南将身子向下赖着,闭了眼睛道:“早着啦,天还没亮,就把人家拉起来。”她挣脱了余氏的手,倒了下去,一个翻身向着里边,口里道:“别闹别闹,让我还睡一会儿。”余氏拉了她一只脚,就向炕下拖道:“谁和你闹?你将来会把吃两顿饭的事都忘记了呢?你不是说那个人今天早上,会从咱们家门口过吗?你怎么不到门口去等着他?”小南虽然是躺下的,可是快要把她拖下炕来,也明白,一个翻身坐起来,鼓了嘴道:“昨天你那样子打我骂我,好像我作贼似的。现在听说人家能帮忙,给咱们钱,瞧在钱上,你就乐了,恨不得我一把就把那个财神爷抬了进来,你们好靠人家发财。”余氏道:“你瞧,这臭丫头说话,倒议论起老娘的不是来?难道昨天没有打你,今天你倒有些骨头作痒?”说着,两手又将她推了一推。余氏太用了一点劲,推得小南身上向着炕上一趴,嘴唇鼻子和炕碰了个正着。
小南被娘一推,倒真是清醒了,走到外面屋子,向天上看了看,见太阳斜照在墙上,便道:“我说是瞎忙吗?还有两个钟头,他才能来,我们这老早就去欢迎人家,到哪儿欢迎去?”余氏道:“咱们家没有钟,你准知道那钟点吗?”小南道:“天天都是太阳到窗户那儿他才会来的,我怎么不知道?”余氏道:“这样子说,敢情你天天在大门口等着他,这样说起来,不是他找你,倒是你找他。”小南觉得自己说话漏了缝,把脸涨得绯红。余氏倒不怪她,却道:“既是你认识他,那就更好办,你可以把话实说了,请他到咱们家来坐坐。我这是好意,说我爱钱就算我爱钱吧。”说了这话,拉了小南的手,就向大门外拖。穷的小户人家,无所谓洗脸漱口,小南让母亲硬拖着到了大门外,也只得在大门外站着,手在地上拾了一块白灰,在人家的黑粉墙涂着许多圈圈。自己站在墙根下,画了几个圈圈,又跳上几跳,由东画到西,几乎把一方人家的墙都画遍了。这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个人道:“这么大姑娘,还这样到处乱涂。”
小南这时的心思,在想着洪士毅,虽是手在墙上涂抹着,然而她的心里,觉得此人该来了,今天他来了,我说我母亲欢迎他,他岂不要大大欢喜一阵?所以心里在姓洪的身上,旁的感觉,她都以为在姓洪的身上。这是忽听得有人说了一句这大姑娘,还这样乱涂,这多少有些玩笑的意味在内,旁人是不会如此说话,因之依然在墙上涂着字,口里道:“你管得着吗?我爱怎么样子涂,就怎么样子涂。”那人道:“这是我的墙,我为什么管不着?我不但管得着,我也许要你擦了去呢。”这一套话,在小南听着,不应该是士毅说的了,而且话音也不对,回过头一看,这倒不由大吃一惊。原来这人穿了米色的薄呢西服,胸面前飘出葡萄点子的花绸领带来。雪白的瓜子脸,并没有戴帽子,头发梳得光而又亮。这个人自己认得他,乃是前面那条胡同的柳三爷。他会弹外国琴,又会唱外国歌。这是他家的后墙,由他后墙的窗户里,常放出叮咚叮咚的声音来。有时好像有女孩子在他家里唱曲,唱得怪好听的。今天他是穿得特别的漂亮,一看之后,倒不免一愣。小南一愣,还不算什么,那个柳三爷,看到她今天的相貌,也不免大吃一惊,向后退了一步,注视着她道:“喝!你不是捡煤核的常小南子吗?”小南道:“是我呀,怎么着?你找我家去吧。”柳三爷两眼注视着她,由她脸上,注视到她的手臂上,由她的手臂上,又注视着她的大腿,不觉连连摇着头道:“奇怪!真是奇怪!”小南向他瞪了眼道:“什么奇怪?在你墙上画了几个圈圈,给你擦掉去也就得了。”柳三爷眉飞色舞的,只管笑起来,他似乎得着一个意外的发现,依然连说奇怪奇怪!在他这奇怪声中,给小南开了一条生命之路,她将来会知道世界上什么是悲哀与烦恼了。
人生只剩100天 与你的时光同行 重生之轻鸢毓秀 有间文库:夜深沉 春风拂面竟然是你 我女朋友世界第一甜 嫁给恶人夫君前揣崽 斗罗魂帝 说谎 山村故事 有间文库:金粉世家 啬夫记 泡泡老师有点邪 无敌部落 故地重游 有间文库:梁山伯与祝英台 豪门之天价宠妻 有间文库:纸醉金迷 畸骨 腹黑妈咪太难宠
我叫南木,两个空间的主宰者。南木格言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掠夺异界文明面对机甲战士兽化战士符法师变种人僵尸荒兽变异怪兽异星人等等南木说打劫!征服原界文明面对商业寡头,南木说我能用黄金铺满你所能看到的地方!面对工业巨头,南木说看过漫威吗?托尼斯塔克玩的是哥剩下的东西。面对能源霸主,南木说见过一张卡片,驱动的坦克吗?那如果驱动的是飞船呢?面对修者超能者,南木说来呀!正面钢呀!面对两界的女人南木冷静些!今天名额满了。孟子曰有无相生。(非无脑爽文,逻辑科幻,古风描写,不爽你找我)Q群109576670如果您喜欢掠夺两界,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心潮澎湃,无限幻想,迎风挥击千层浪,少年不败热血!如果您喜欢极道拳君,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番茄火爆人气作品八年前,他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八年后,他铁血回归,带来焚天之恨。我要让苍天对我敬畏,我要让大地为我颤抖,我要这世界因我而疯狂。郭义!一个冷血,傲慢,不屑漠视天下苍生的男人。一个霸气,威猛,敢于挑战九天众生的传奇。...
大火之后。李灿摘下盆栽小树中的果子塞进嘴里。他感觉喉咙有点痒,然后他竟然咳嗽出一团火!难道我是红孩儿转世?如果您喜欢神秘之树,别忘记分享给朋友...
包月好文已完结重活一世,再次面对深爱一世,错过一世的男人,阮若水开启360度旋转式的撩汉技能,直到勋爷,说好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呢?动口不动手?勋爷了然道懂了,爷满足你!阮若水懂你妹!勋爷颇有深意道我确实最懂你妹!阮若水卒。前世她是当红小花旦,却识人不清,凄凉惨死,重回人生转折点,她发誓要做彪悍女王,护家人周全,一小心被某人宠成了无法无天的小公举,从此,开始打脸虐渣秀恩爱的幸福生活。推荐清河已有作品包月完结文新晋娇妻腹黑总裁,爱不够...
我人品怎么了?他凌厉的眸睨着她没怎么啊陆总人品超级唔!一言不合,呼吸被夺他松开她还一脸不悦的追问你说谁超级污呢?陆云寒!你够了!他擦擦嘴角,傲娇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