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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事情就是如此,朕已经立下诏书,若是……那么就由太子长子北堂润攸即位。”
北堂尊越的目光落在下方的一众朝臣身上,神色淡淡地说道,此时北堂尊越坐在龙椅上,俯看着下面黑压压的文武官员,他心中再清楚不过,自己是大庆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君主,手中掌控万万人的生死,是富有天下的统治者,而这一切不但是从前无遮堡历代堡主的心愿,也是他北堂尊越为之奋斗已久的目标,为了踏上这权力的颠峰,他曾经付出过很多,不惜踩过无数人的尸骨与鲜血,然而当现在轻描淡写地说出一旦有变,则皇位有可能的下一任继承者之时,他的心情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无波,平静得甚至让北堂尊越自己都感到了一丝怪异,其实北堂尊越十分清楚,虽然自己武功盖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但是对方既然有北堂戎渡这个人质在手,就已经是最大的倚仗,但即便如此,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是必须去做的。
方才北堂尊越的一席话太过耸人听闻,群臣乍听之下,一时间空旷的大殿之内,所有大臣鸦雀无声,竟是无人能够反应过来,直到几个呼吸之后,朝堂之上才顿时一片哗然,都是瞠目相顾,众臣哪里能够想到,北堂尊越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身为一国之君,九五之尊,竟然轻涉险地,以身犯险,即便北堂戎渡乃是皇太子,但也决然不足以令皇帝用自身安危去赌!
此时北堂尊越说完各项决定与安排,丝毫不理会自己一言既出,满座皆惊的情景,只目光向下方横扫了一眼,便广袖一拂,淡淡地道:“……如此,众卿可曾听明白了?”北堂尊越说着,眼光微垂,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抹平静而柔和的颜色,被冠上垂下的珠帘恰到好处地遮住,此时此刻不清楚到底怎的,北堂尊越忽然就想起了与北堂戎渡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时候北堂戎渡还在襁褓当中,却没想到自此就是一世的纠缠,那是心里的一根刺,用糖做成的刺,又是甜蜜又是痛楚……北堂尊越在宝座间微微坐直了身体,看着阶下的群臣,就在此时,大殿内互视许久的官员却是好象如梦初醒一般,‘哗啦啦’地顿时跪倒了一片,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跪了下来,齐声高喊道:“……臣等恳请陛下三思,请陛下三思!”
“……三思?朕已经想的很清楚,不必再多说了。”北堂尊越的眼窝下方似乎被谁染了一层淡淡的阴影,看上去竟然隐约有着一丝近乎憔悴的痕迹,北堂尊越丝毫不理会下面跪了一地的朝堂诸臣,也不顾及自己刚才一番话所引起的轩然大波,只目光灼灼地道,话音方落,下面已有老臣连连叩首劝谏道:“……臣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以大庆为重!”北堂尊越忽然‘嗤’地一声轻笑,但眼神却渐渐寒冷起来,一股微妙的强横气息自身上散发开来,用手轻轻拍打着宝座光滑的纯金扶手,目光缓缓所及,当下一殿之人鸦雀无声,北堂尊越看着阶下那名年老的臣子,倒也并没有呵斥或者责罚对方,只语气平淡地说道:“……李庥,你让朕以社稷为重,以大庆为重,这没有错,但你是做学问的人,却可曾听过有父母弃子者?朕是天子没错,但朕也是为人父母之人,朕做皇帝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但做戎渡的父亲却已经有十九年了。”
这番话说出来,殿中众臣不知为何,却忽然有如泥胎木偶,欲再行劝谏,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无一人能够再接口,此时北堂尊越剑眉微微一挑,锐目轻闪,目光环顾着下方默然不语的众多臣子,轻笑着道:“……既然没有人再提出异议,那么,就这样定了。”男人说着,四下看去,修长的手掌轻轻拍着纯金扶手,嘴角则逐渐勾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他身为天子,既然已经说出这样的话,那么字字句句都是金口玉言,不可能再有任何改变了,众大臣见此情景,知道诸人无论再如何劝谏也统统都是枉然,一时间整个大殿之中寂静得可怕,北堂尊越却不再看众人一眼,也没有必要再说什么话,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便起身离开大殿。
待到与沈韩烟约定的那一日,一入夜,北堂尊越便独自一人坐在内殿当中,身体靠在椅背上,好象是在闭目养神,渐渐地,窗外月照当空,夜色已深,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雪白的影子突然‘扑楞楞’拍打着翅膀从外面飞入,是一只信鸽,与此同时,北堂尊越蓦然张开双眼,只一抬手,那只鸽子便被一股奇异的力道吸住,身不由己地被摄到了北堂尊越的掌心里。
北堂尊越抓住信鸽之后,就从鸽子的脚爪上解下一只小小的纸卷,随后展开仔细一览,片刻之后,北堂尊越一松手,任凭那信鸽飞走,然后将手里的纸条一搓,随意扔在痰盂里,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面色如常,走出了乾英宫,在夜色中径自来到城外一里左右的一处小亭。
此时夜色如墨,四下静谧一片,唯有明月高高挂在穹空之中,碎星遍洒,将小亭旁边停着的一辆装饰十分华贵的马车照得清清楚楚,周围并无什么异状,只有一名青衣小帽打扮的中年车夫等在原地,北堂尊越见状,大袖一挥,身形闪动间,脚下已无声无息地来到了马车前,冷冷说道:“……朕眼下已经如约而至,希望北堂陨没有耍什么花样。”那车夫见状,也不多说什么,只微微欠身,恭恭敬敬地道:“……请陛下上车罢,小的这便送陛下去见我家主人。”
北堂尊越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怕对方用什么手段,因此闻言只轻哂一下,便一撩袍子下摆,痛快地登上了马车,那车夫见北堂尊越进了车厢,立时便扬起马鞭一甩,同时嘴里呼喝一声,驾驶着车子便迅速向前飞驰,很快就融入了夜色之中。
……
夜色如水。
北堂戎渡轻轻抿了一口手里的香茶,然后便抬一抬眼,对身旁的沈韩烟道:“……孤要见北堂陨,有事要与他当面说。”
三百二十七.爱恨情仇,痴怨贪嗔
窗外清风徐徐,夜色如水,北堂戎渡轻轻抿了一口手里的香茶,然后便抬一抬眼,对身旁的沈韩烟道:“……孤要见北堂陨,有事要与他当面说。沈韩烟原本正在用小剪刀细心地修剪着灯芯,闻言微微一愣,便抬起头来看向北堂戎渡,微讶道:“北堂,你是说要见……我爹?”
“……没错,孤确实是要见他。”北堂戎渡悠悠放下茶杯,两眼直视着沈韩烟:“孤只是想和他随便聊聊而已。”沈韩烟犹豫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道:“好罢,只是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不知道爹是不是已经睡了……我让人过去问问。”但是转念一想,又道:“……不过我却是必定要在场的,否则你们二人若是一旦……至少到时候我可以护住你。”北堂戎渡听了,也没什么表情,淡淡道:“……随便罢,反正孤也并不是闲来无事想去故意惹他。”沈韩烟略带探究之意地看了北堂戎渡一眼,这才唤进来一个丫鬟,让她去北堂陨的住处请对方过来一趟。
半晌,门外忽有人低笑道:“好侄儿,眼下已经这么晚了,怎么忽然却想见我?”随即只见恍惚间好象有人影一晃,北堂陨已走了进来,沈韩烟见状,便起身微微一礼,站在一旁,北堂戎渡仍然只是纹丝不动地坐着,看着北堂陨,淡淡说道:“……长夜漫慢,孤也没有什么睡意,倒不如与伯父随便聊一聊。”北堂陨缓步走了过来,一撩衣摆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这才微微一笑,道:“哦?既然如此,我也一样没有什么睡意,陪侄儿聊一聊又有何妨。”说着,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向北堂戎渡,嘴角淡扬:“……说起来,现在已经是午时了,我派去的人应该已经到了上京,按照路程算起来的话,乘坐马车会比骑马要慢上很多,再加上一路还要吃喝歇脚,不能委屈了我那二弟,这样下来细细一算的话,等到天亮以后他们也是绝对回不来的,大概是要将近天黑左右……嘿嘿,好侄儿,再有几个时辰的工夫,你们父子便能见面了。”
北堂戎渡微垂双目,一言不发,只是在听到北堂陨提起北堂尊越的时候才稍稍动了一下眼皮,整个人十分平静,须臾,忽然语气寻常地说道:“那么,孤想知道一件事,等到父亲他来到之后,伯父究竟是要提出什么要求?莫非是皇位?还是他的性命?或者是别的什么?……事已至此,还望伯父告知。”北堂陨听北堂戎渡问起,却没有立刻正面回答,而是轻笑一声,看着北堂戎渡说道:“……其实你爹答应过来与我见上一面,这让我多少也有一点儿惊讶,你爹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是一副冷心肠,旁人的死活他连一眼也懒的理会,如今却为了你愿意独自前来与我一晤,的确是有些出人意料,看来他对你果然看重得很,甚至不惜亲身冒一冒险。”
北堂陨说着,打量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北堂戎渡,挑眉而笑:“不过呢,我那二弟虽然一个人过来赴会,但我也相信他如果要走的话,应该也没什么人能够留下他,但是若要如此,他也肯定带不走你,那么,就看我们能不能谈得拢了。”一旁北堂戎渡好象根本没有听见一般,只两眼定定地看着北堂陨,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你还没有回答孤刚才的问题……你到底是要什么?”北堂戎渡刚说完,身旁站着的沈韩烟便有些担心地用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北堂戎渡注意一下,不要惹怒了北堂陨,但北堂陨却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好侄儿,你现在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事情,就算是让你知道了,莫非又有什么用处?”
一时间北堂戎渡目光微闪,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勃然作色,也没有任何反应,他低头喝了一口茶,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开口:“……那么,你准备在什么地方见他?”北堂陨听了,倒没有再讥讽北堂戎渡什么,只悠然:“什么地方都无所谓,这不重要。”北堂戎渡顿了顿,垂目掩去自己眼底深处的寒光,然后便心平气和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在孤眼下住的这个院子罢。”北堂陨闻言,并不在意,也想不出其中有什么不对,总之只是完全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已,因此便可有可无地低笑一声,道:“难得侄儿提个要求,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
北堂戎渡听了,眼中顿时寒光一闪,但他掩饰得极好,面上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只是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用手拨了拨腕子上的镣铐,淡淡道:“……时至如今,这个东西孤应该也不再需要了罢。”北堂陨听了这个要求,只微微一扯嘴角,没说话,却以眼神对沈韩烟示意了一下,沈韩烟见状,便取出了钥匙,将北堂戎渡手腕与脚腕上的镣铐都给打开,沉重的铁链一经除去,北堂戎渡便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腕子,垂目不语,此时北堂陨却皮笑肉不笑地道:“是了,三日的药效也快到了,为了到时候保险起见,不出什么差错,还是提前吃了药才好。”
北堂陨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玉瓶,拔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放在掌心里,递了过去,北堂戎渡见状,暗自恨恨,却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只得伸手接过这颗能够封住内力的药丸放进自己嘴里,刚一入口,那药丸就立刻融化,根本做不了什么手脚,北堂陨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监视着,根本不放过北堂戎渡哪怕一个动作,直到确定北堂戎渡已经真的服了药,这才笑了笑,重新安安稳稳地坐在椅间,舒然对沈韩烟道:“我儿,天亮之后记得给太子好好收拾装扮一番,不然等到我那二弟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我这个做伯父的亏待了他儿子。”沈韩烟微微欠身道:“……我知道了。”一旁北堂戎渡目光幽冷,却只是低头喝茶,一言不发。
转眼间已是第二日,待到天色渐渐暗下去之际,一辆马车自远处驰来,徐徐停在了大宅前。
门口早已有人等候多时,见了马车便立刻上前,为首的青年身穿象牙白的挑线蜀锦长袍,黑发如墨,正是沈韩烟,就在此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自车厢中慢慢出来,一头乌发整齐地披在身后,身裹一件淡紫色的长袍,走下了马车,行动之间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神情从容如常,举手投足之余亦是威严尽显,气势难言,沈韩烟见状,便上前微微欠身,恭谨一礼,同时言语简洁地说道:“……韩烟见过陛下,陛下一路劳顿,实是辛苦了。”北堂尊越负手于背后,面上并无一丝一毫的表情,冷若冰霜,低沉的声音却缓缓响起:“……北堂陨身在何处?”
“……家父已经恭候多时了,陛下请随我来罢。”沈韩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同时侧身让开,表示自己会在前面带路,北堂尊越见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随着沈韩烟一起走进了大宅。
这所宅子极大,北堂尊越跟在沈韩烟身后,表面上一副气定神闲之态,但心中却是沉重,更是牵挂着北堂戎渡,一时间到了一处清净的院落,此时不过是刚刚天色暗沉,还没有真的黑下来,但道边的琉璃灯已然高高挂起,远远却见一名身穿蓝袍的修长男子站在屋外,容貌俊美英挺,凛然有威,面上隐约带着笑容,正是北堂陨,见了北堂尊越,面上似笑非笑,倒也并无二话,只眼神微微一闪,笑道:“二弟来得迟了,让为兄好等……多日不见,倒也想念。”
北堂陨含笑说着话,语气也十分自然,就像是平常人家的兄弟之间问候一般,很难想象得到在这一番看似平静的假象之下,会暗藏着什么样的波澜,北堂尊越目光一聚,慢慢走近,心下估量着自己突然出手将北堂陨拿下的可能,但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之中一闪,立刻就被打消,只因为北堂尊越很清楚,虽然自己的修为在北堂陨之上,但北堂陨却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自己所制,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北堂戎渡如今还在对方手里,更是不能轻举妄动……想到这里,北堂尊越放下了一切杂念,沉声道:“……朕已来了,那么,戎渡呢?”
“二弟还是先入内一坐罢。”北堂陨笑容不改,心中所想也不容他人窥探,只轻描淡写地道,北堂尊越未再多说,只是随他进去,一时兄弟二人入室相对坐下,北堂陨这才微微一笑,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北堂尊越,心中翻涌着无数念头,甚至连自己也分辨不清,两人都是一样冷峻的面容,嘴角也都是紧抿着,北堂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些隐隐兴奋了起来,但就在这个时候,北堂尊越却端坐着不动,淡淡开口直奔主题,说道:“……戎渡如今却在何处?”
这一句话一出来,却好象打断了什么重要的思绪一般,北堂陨的脸色开始微微阴沉了下来,变得有些冷酷的模样,但这只不过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下一刻,北堂陨已是重新轻哂起来,对门口的沈韩烟道:“……韩烟,去带你堂弟过来。”一旁北堂尊越面色沉沉,只坐着不言声。
却说北堂陨与北堂尊越见面之际,那厢北堂戎渡正独自一人待在房中,门口有人严密把守,北堂戎渡身上穿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一条制作粗糙的怪异腰带,长长的腰带上缝着许多小兜,紧紧并成一排,北堂戎渡将面前的一堆小巧瓷瓶一个个插到小兜里,每个兜子放上一个,且宽松得当,保证不会让瓷瓶掉出来,北堂戎渡手脚麻利地做好这一切之后,便将腰带小心地捆在自己腰上,然后在外面套上一件雪白的宽松外罩,系上带子,这么一来,从外观上就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了,一时北堂戎渡用手摸了摸腰间,随即面上就缓缓露出了一抹古怪之极的笑容,坐在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刚喝了一半,忽然门外似乎有人说话,未几,沈韩烟走了进来,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北堂戎渡,道:“……北堂,陛下已经到了。”
北堂戎渡心中顿时一紧,说不上是喜是悲,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垂目道:“……父亲已经来了?”一面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沈韩烟亦自沉默着,两人便一同出了房间,去见北堂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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