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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刘光世走马上任后,徐卫经常以身上不好为由不去宣抚司处理公务,而本司的主要官员,如马扩、张庆、刘子羽、吴拱等,好像也没对刘宣判这个外来户有戒心,反正大小事务只要送到本司来,都去向刘光世请示。
当然,刘光世干了这么多年的环庆帅,冷不丁突然提到宣抚司来,许多事务他莫说不熟悉,根本找不着北,最后还是只能由幕僚处理。但是,刘光世到底还是清楚朝廷为什么要起用他,川陕行政、财政、人事这一块他不熟悉不打紧,但军事那一摊子他可有数。早在来兴元府上任之前,他就琢磨着一件事情,本来是想等地皮踩熟以后再动作,可现在见徐卫有病,又时常不来宣抚司,便想提前行事。
这一日,是宣抚司官员例行旬休,刘光世的家眷已经安顿下来,遂带了几个随从,到兴元街市上随意采买了一些礼品,让小厮们挑着,往徐卫府上去。因为他初来乍到,不识得路,便让人问街上百姓。一路寻过来,便见徐府门庭轩敞,甚是气派,连大门口坐着的五六个门子,也是衣着光鲜。
见有客来,一门人下了台阶来,颇为客气地问道:“官人有事?”
“你通报一声,刘光世来拜徐太尉。”刘光世道。那门人大概是知道他,根本不去通报,直接打拱作揖,恭请刘光世进门,而且还不是走旁边小门,是大开了中门,这是礼遇。一直把他请到正厅上坐下,奉了茶,这才去向主人禀报。
刘宣判坐在那厅上四处打量,见厅上陈设,倒没有想像中的奢华,只是淡朴雅素而已。心想徐卫主政川陕这么多年,不知挣下多少家产,这房子倒气派,就是里头差些。其实他哪里知道,家中之事徐卫从不过问,都是其妻张九月作主,而张九月父母早亡,寄人篱下,过惯了朴素的日子,即使如今发达,家资巨万,也不喜奢华铺张。
刚喝两口茶,便见一个少年搀着徐卫,还拄根拐出来,一看便知是徐卫的幼子。刘光世起了身,行礼道:“冒昧造访,叨扰之处还请太尉见谅。”
“宣判说哪里话?你这等贵客,我请还请不到呢,请坐。”徐卫笑道。说罢,又让儿子徐虎去拜了刘光世。
“衙内好相貌,我这么看着,倒看到些当年初见太尉时的影子来,真是虎父无犬子!”刘光世受礼赞道。
“呵呵,看生得出好皮囊,腹中其实草莽得很。”徐卫谦逊一句,便让儿子下去了。
刘光世满以为徐卫连着有四天没去宣抚司了,怎么着也得问问本司事务吧,可对方绝口不提,只说些场面上的闲话。最后还是刘光世自己忍不住开了口。可徐卫不等他说完,就已经道:“宣抚司的事务,有宣判代劳,我放心得很,就不必跟我说了。宣判有不详的,只管问马子充刘彦修他们就是。”
他如此“上道”,反叫刘光世有些不知如何启齿,绕了半天也绕不到正题上来。徐卫哪能不知道他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见他言辞闪烁,支支吾吾,索性问道:“刘太尉,咱们同在西军作了这么多年同袍,有事你不妨直说,不必这么见外。无论公私,但凡徐某能帮衬得上,没有一个不字。”
听了这话,刘光世再三道:“徐太尉这番开诚布公,委实叫人钦佩。刘某若再支吾,倒不磊落了。罢,那我就直说了。”
“正该如此。”徐卫点头道。
“是这样。”刘宣判起了了个头,又想了片刻,才继续道“太尉也清楚,我在环庆帅任上多年,如今奉天子诏宣判川陕,这环庆军暂时是由刘锜统率。我倒是有个想法,自己拿不定主意,所以特来请教徐宣抚。”你听他这话说得,“自己拿不定主意”,这宣抚使是徐卫,轮得到你拿主意?
徐卫没有任何异样,只是静待下文。
“当年陕西诸路的设置,完全是出于针对西夏,所以沿边的鄜延、环庆、泾原、熙河四路历来云集西军精锐。这是昔日形势需要,没什么说的。但如今,西夏已亡,契丹人虽然东归,但至少现在还看不出来对我们有多少敌意。而且,在太尉的带领下,我们神武右军也陆续收复了横山天都山一线,控扼险要,再在边境上集重兵,似乎显得不那么必要。所以……是不是有这个可能,沿边四路,可否,裁撤一路?至少可以节省开支。”刘光世这才道出来意。
徐卫不动声色,只是问道:“以宣判之见,裁撤哪路为宜?”
刘光世一怔,以为对方误会了,连忙道:“这,当然是环庆。太尉是清楚的,诸经略司中,独环庆兵力最弱,防区最小,即使裁撤了,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徐卫还没有表态,又道:“那裁撤环庆经略安抚司以后,所属部队,该司官员,以及防区如何处理?宣判有主意么?”
“这个刘某倒是想过了。”刘光世一捋胡须道。“裁撤环庆帅司以后,所属部队划归宣抚司直接节制,本司的官员,可酌情安排,有合适的,调到宣抚司勾当也未尝不可。至于防区却也无妨,划给鄜延或者泾原帅司,都可以。”
听到这话,紫金虎对对方的意图了然于胸。刘光世到宣抚司任职,环庆帅出缺,他不愿自己的嫡系落入旁人之手。他麾下几员大将,如刘锜李彦仙等,都跟自己有关系,所以也不愿意扶他们上位。索性裁了环庆帅司,部队由宣抚司直辖。
这个手段其实并不新鲜,当年徐卫的三叔徐绍任陕西宣抚使时,就曾经这样作过。由此,也不难看出,刘光世非常清楚一点,那就是徐卫的位置早晚不保,取而代之的,必定是他。所以,他现在就开始抓兵权,作为一个武臣,可以没有地盘,但是不能没有军队,将门出身的刘光世对此再明白不过了。
见徐卫久久无言,刘光世问道:“这只是在下一点愚见,太尉意下如何?”
徐卫不说话,端着茶杯,拿杯盖轻轻荡着茶末,又不急不徐地吹了几口,这才蜻蜓点水般抿了几下,品了品茶,放下杯子,嘴里“啧”一声,又叹一声,道:“此事我个人没什么意见。”
刘光世心头一喜,疾声道:“既如此,那便可以宣抚司名义上奏行在,请……”
“这倒不急。”徐卫摆手道。说到此处,他直视着刘光世,后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笑道“确实也不急,左右,咱们商量着看。”
“哈哈。”徐卫笑了起来。“商量就不必了,宣判若已有了主意,直接上奏行在即可。”
刘光世脸色一变,什么意思?徐卫这是在说气话?嫌我越俎代庖?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又听徐卫道:“刘太尉,本来我是想寻个机会,找你谈谈。正好,今日你光临寒舍,倒省得我奔波。”
“宣抚相公有话,但请示下。”刘光世沉声道。
徐卫又喝一口茶,这才道:“我是,靖康二年到的陕西,算起来也二十来年了。我记得你是之前还是之后,任鄜延副帅是吧?记不太清了。左右二十年下来,我们神武右军大大小小打了多少场仗,也记不太清了。在任陕西制置使以后,我才没上一线,浴血奋战,冲锋陷阵,换来了今天的高官显爵,荣华富贵,也换来了一身的伤病。这一点,你我同为武臣,想必清楚。”
“是,太尉沙场名将,天下谁人不知?”刘光世附和道,还是清楚徐卫到底什么意思。
“我其他伤都不甚紧要,独当年在鄜州所受箭创,最是头疼。这么些年就一直没好断根,这不,近年来屡屡发作,这一次愈发厉害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连带着这右手右脚都不太好使,也幸亏是你来了,否则,宣抚司诸般事务真不知如何处理。罢,我们都是武臣,直来直去吧。”徐卫叹道。
“如今我身体精力都不济事,再加上局势也渐趋太平,虽然金辽双方都集重兵于边境,但女真人经历连串内乱,如今正休养生息,韬光养晦。而契丹人虽然东归,却志在复国,川陕乃至大宋短期之内应该与这两家相安无事。鉴于这些原由,我正考虑着把身上的差使放一放,一则养伤病,二则家里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不瞒你说,我娶妻晚,生育也晚,现在两个女儿都快到出嫁年纪了,还待字闺中,作父亲的,难免要操心。所以,宣抚司的事,你就多费心吧。”
刘光世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问道:“太尉的意思是……”
徐卫笑了起来:“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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